三叔

    “然后?”云棠衣摇摇头,“师兄来查教功课的时候,人倒是从柴房里放出来了,可他那好徒弟完全没放人的心思,他正捏着条蛇监督师弟背心诀呢。小的那个吓得双腿战战,可一不敢哭,二不敢逃,看着都觉得可怜。”

    施晚:“……”

    “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也不答,只往小师弟那儿‘看’了一眼,小徒弟就一个激灵坐直了,磕磕巴巴地背起心诀来。也不知他暗地里怎么恐吓人的,本该背一天的心诀,两个时辰就让人记下来了。法子用得不人道,效果却好得出奇,师兄这甩手掌柜实在无话可说。”

    “但再把小徒弟丢给这小子,迟早出事,师兄便带着人去了别院。”云棠衣道:“隔了几天,他再回来时,却瞧见院里莫名多了个脸生的小姑娘。”

    “想到小徒弟被吓得三魂七魄升天的惨状,他忧心人无辜小姑娘也会遭殃,但观察一阵,发现两人竟处得不错,”

    “小姑娘嘀嘀咕咕说话,他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时不时会应上几句,热了还会给人打扇。师兄哪见过他这么有良心的样子,心觉稀奇,便杵着听了一会儿。”

    云棠衣抿了口茶水,“我问他有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他说当然有。原来人姑娘心好,见他看不见,便绘声绘色描述今日见闻给他听,生怕人想象不出来。”

    施晚没想到,那时的童言童语竟被第三个人听在了耳里。

    她自己都忘了说过什么了,只记得他安静凝神地听着,当望进他沉静幽暗的无神双目时,烦扰她整个漫长夏季的暑热便被浇熄了般,取而代之的是沁人的清爽与平静。

    她那时哪知道他会因小师弟的哭闹将人丢进柴房里,会因他人的争执而变脸,她以为他生来就是那样有耐心,能受得住絮絮繁语,原只是对她不一样。

    云棠衣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顾笑:“师兄见状明悟了,原来不是听不得响儿,是得言之有物,人才乐意听。他便又起了歪心思。”

    施晚眨眨眼,好奇道:“是什么?”

    “先前说我这师兄是耐不住性子的人,看顾小徒弟这样的事至多坚持三天,便觉得煎熬了,”云棠衣叹了口气,“他当然是想继续当甩手掌柜。”

    施晚:“他又把小师弟接回来了?”

    “不错。”云棠衣忍俊不禁:“他还给小徒弟备了本游记册子,让人学那小姑娘讲山下见闻似的,每日找他师兄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地念上几段,等人心情好了,再去讨教功课。”

    施晚唇角的微笑有些挂不住了,这老道士真是为师不尊,哪儿有这么图省事的。

    “这法子可有奏效?”

    “哪儿能呢,小徒弟壮胆捧着册子去了,刚翻开念几句,册子就被他抽走,他说来得正好,今日教你练身法。”

    施晚笑道:“这不是奏效了么?”

    云棠衣又是长嘘短叹:“他不知哪儿弄来两条凶狗,撵着人满院子跑,往树上蹿,师兄从外头躲闲回来,见到的小徒弟又是吓得魂不附体的。”

    “……”施晚:“这真是目不能视之人做得出之事?”

    云棠衣:“不巧,原是他今晨竟已复明,师弟捧着册子来念时,他一眼看穿师兄想偷懒的心思,于是出此损招。二人斗法,只苦了小徒弟,隔三岔五被吓上一回,见他师兄就跟耗子见猫一样。”

    施晚欲言又止,难怪陆佰量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原是小时候吓出阴影了。

    “师兄气归气,还真不得不高兴,这盲了多年的眼睛竟是说好就好了,想来想去,应是多亏了那小姑娘。”

    施晚有些讶异:“为何?”

    云棠衣道:“先前也说了,此为心病,习惯目不能视的日子,忘了双目存在,幸得这小姑娘锲而不舍地向他描述天地万物之景,听得多了,自然心生向往,想亲眼看看,便阴差阳错地唤醒知觉。”

    “竟是这样……”施晚心情复杂,她这算是一颗闲心却办了好事?只是她没赶上他痊愈的时候,那时她应已搬离仙陆了。

    果然,云棠衣很快提起此事:“目力恢复后,那姑娘却好几日没来,我还担心呢,可他看上去跟没事人一样,我也就没在意。没想到一个不留神,某日他人就不在山上了。”

    施晚一怔,忽然记起给他送鸟蛋那回,院中没看见人,他那时,是下山去了么?

    云棠衣:“当年师兄带人来仙陆一事只有王爷与王妃知道,对外只称幼子夭折,好让他平平安安解毒。为免暴露身份,他隐姓埋名,随我师兄俗家姓乌,如今好全了,该准备着回京,这个节骨眼上,人却丢了,我们如何不忧?”

    施晚蹙眉:“他没再回来么?”

    “三日后才回来。”云棠衣神色不虞,“还带来了天大的坏消息。”

    “什么消息?”

    “六皇子出事了。”

    施晚双目微睁,云棠衣当年跟她一样吃惊,她道:“我问他哪儿得来的消息?他掏出一封带血的信给我。”

    “信?”

    “不错。”云棠衣寒声道:“信里的字我认不得,宫中的皇子、伴读们却都得学,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施晚喃喃道:“莫非是溧署文?”

    “不错。”云棠衣继续道:“他下山本是去找那小姑娘的,怎料发现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直在她家附近转悠。他跟着人摸到老巢,找机会暗中解决头目,在对方身上找到此信。”

    施晚脑中灵光忽现,顿觉有些零碎的线索串起来了,当年在扈州审讯宋黍时,他曾提起过,一直有小股溧署死士监视着施家,原是从这时就已经开始了?

    “师叔可还记得信中写了什么?”

    “这封信应是该小头目接到的上头命令。一言以蔽之,宝珠蒙尘,流落民间。”云棠衣眯了眯眼睛,“鱼目混珠者自然要派人灭口。”

    短短一句话中涵盖太多信息,宝珠是谁不言而喻——正是六皇子。堂堂皇子竟被偷天换日,夺了身份,天下竟有如此荒诞之事。

    “正赶巧了,他前脚刚回,师兄也带了消息来。顾家暗中将人救下,已秘密托人送来仙陆。”

    施晩眉头一皱:“可对方命驻扎仙陆的死士准备灭口,定是已经知道了,难道……”

    云棠衣深以为然,补全了她未说出口的话:“顾家,有内奸。好在师兄这些年与顾家联系一直更换点位,并未教人摸到这儿来。”

    施晩:“可,对方既已布下陷阱,六皇子真来这儿了,不是自投罗网吗?”

    云棠衣:“此言不错。师兄也是有此顾虑,当即修书一封,送去段王那儿。”

    “段王……那时是否是在扈州?”施晚只在段王宴请众宾时随父亲去过段王府,远远看过他一眼,此后再听闻此人,便是他暴毙的消息。

    褚柳一支当年暗中戕害段王,并易容假冒他,造成人还活着的假象,若非顾希桢横插一手,还不知这群人还有何盘算。

    云棠衣颔首:“虽离得有些距离,但当下也只有段王信得过了。师兄请他暗中接应六皇子,带去扈州。”

    施晚心知肚明,若此事就这样轻松了解,后来就不会出现段王府的惨剧。

    云棠衣喟然长叹:“要是一切到这儿便结束了,那该多好。可没想到,这浑小子一个不注意又跑没影了。”

    施晚诧然:“他……他不会只身去扈州了吧?”她暗暗算了下时间,此时离他们在扈州鬼庙相遇还有四年,他居然这么早就去过扈州了么?

    云棠衣挑眉:“你倒是了解他。师兄都后悔,早知就不那么早教他武艺,现在倒好,艺高人胆大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可不是哪儿危险往哪儿跑么?”

    “他是去找段王?”

    “我也不知。”云棠衣语气沉重:“五天后,他才回来,背着个血淋淋的人。他求我施救,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慌乱悲痛的样子。”

    施晚胸口一窒,云棠衣继续说道:“可活死人肉白骨,那是仙人才有的手段啊。即便他费尽心力将人送到我跟前,我也无能为力。那伤患原就受了颇重内伤,身上又扎满冷箭,脏器破裂过半,能吊着口气见到我与师兄已是神迹。”

    “原是护送六皇子的队伍遇上了埋伏,皇子与队伍离散,他赶去的时候只来得及救下领头的此人,余下部众则全军覆没。伤者来不及说什么,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把刀与一封信。”

    施晚心里头分外不是滋味,她轻声道:“这人……是他三叔?”

    云棠衣有些意外:“他同你说过?”

    施晚抿了抿唇:“我知道这把刀,他说是三叔的遗物。当初正是为了查明他三叔的死因,他再赴扈州,去找了段王。”

    云棠衣沉默片刻,才摇摇头道:“那人却是他三叔不假,此行是为护送六皇子离京。可这刀……并非他三叔之物,非要说,是他母亲的遗物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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