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关于顾希桢的生母赵氏,施晚知之甚少。

    至今她也只知现靖西王府当家的这位,是顾疆的续弦,并非原配,虽也称王妃,但严格论,她名头上比原配多了个继字——继王妃。

    顾疆共有过一妻三妾,四子一女。

    其中长子顾希骁是二房苗氏所出,三子顾希哲与独女顾曦亭则是现任妻子、之前的三房杜茗所出,第四子尚在四房吴氏腹中。唯顾希桢这第二子,是他早早过世的发妻唯一的血脉。

    施晚从未见过这位早逝的王妃,府里也嫌少有人提起她,只有几个老仆人时不时会念起她的好来。

    真正去“拜会”她,是在她的忌日。那日顾希桢主动来寻她,“今日是母亲忌日,我想带你去见见她。”

    施晚很是意外,说是忌日,但府里不见设筵席祭祀,也不曾听说要扫墓烧钱,上下一切照旧,仿佛都忘了这号人、这个日子似的。

    连寻常富贵人家都会好好操办一场,堂堂王妃的忌辰,怎会如此怠慢?阖府上下,记得此事的竟只有他。

    她忍不住问道:“就我们两个?”

    的确如此,他们甚至没有带下人,骑着马便出发了。

    施晩见过人祭祖,便是最简单的那种,也总要带着大包小包用来祭拜的物件,譬如香火纸钱、供品供酒;来了后先将东西摆开,再扑通跪下,开始烧纸钱。

    不管地下天上听不听得见凡间的声音,这时总要念上几句,问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有什么缺的记得托梦,来年还求祖宗们保佑;若是爹娘的墓,便免不了哭上几声,絮絮叨叨怀念爹娘在世时的光景,人人鬼鬼间话话家常。

    顾希桢不这样。他两手空空,只带了施晚。

    施晚有些忐忑:“不用备些东西么?”哪儿有这样祭拜的?他娘泉下有知,怕不是会气得活过来。

    “不用。我备好了。”

    施晚上下打量着他,“是么?你备的莫非是西北风?”

    顾希桢无声看她一眼,“不行?”

    施晚无语凝噎,无奈地跟他来到墓前。

    她本以为墓前会很冷清,可出乎意料,地上摆着琳琅满目供品,不知谁请的丧乐班子在坟前搭了个台子,鼓足了腮帮子吹弹奏唱,非但不冷清,甚至可谓热闹极了。

    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呼天抢地哭号着,瞧着只觉肝肠寸断,悲痛欲绝,他们边哭边往坟前盆里丢纸钱,厚厚灰烬堆积,满到了盆沿,风一吹就往墓碑上飘。

    能有如此表现,大多是吃的就是哭丧这碗饭,多半与那丧乐班子是一起被请来的。她环视一周,竟是瞧见了继王妃身边的丫鬟画鲤,她杵在边上,神色散漫,有一搭没一搭地监着工。

    施晩偷摸看了身边人一眼,却见他面色阴冷,望着眼前乱象的眸中笼了层寒意,这一切俨然非他预料之中。

    画鲤终于注意到两人往此处来,忙不迭上前相迎。

    顾希桢冷声道:“谁让你们来的?”

    画鲤福了福身子,笑道:“回少爷,是王妃命奴婢请的人,她说今日是……”

    “把这些人都带走。”顾希桢径直打断,不带感情的目光掠过卖力表演着的人群。

    画鲤面色一僵,“这……”她不敢违逆这位的意思,可回去王妃那儿也不好交差啊。

    市井人惯会看人脸色,瞧着气氛不对,纷纷停了表演,忐忑不安地看向来人。银钱虽是早结了,他王府家大业大,按说也不可能收回去,但凡事总有万一,一时间人心惶惶。

    画鲤硬着头皮道:“王妃她老人家也是心忧先王妃地下寂寞孤清,这才命奴婢热闹热闹,您这……”

    那黑沉沉的眼珠望向她,画鲤背脊发凉,后头的话竟是说不出口了。

    “要我亲自赶?”

    画鲤一个激灵,忙转过身招呼人群道:“都散了散了。”哭丧人和乐班子闻言这才放了心,手脚麻利收拾了东西溜之大吉,个个心照不宣地避着三人走。

    画鲤也一刻不敢多待,她匆匆向两人行礼告退。她如何不恐惧呢?

    和自家主子娇生惯养着的三少爷和大小姐不同,传说中这位少爷早早夭折,可十八岁那年他却完好无损地回了府,下人们咬耳朵时说是因为他和王妃都死得不甘,炼狱漂泊了十年,怨气都不得消,阎王不想收,才又将他放回凡间。

    有人不信邪,觉着他如斯俊秀,多看两眼都是好的,便时不时往跟前凑,可一旦对上此人目光,状起的胆顷刻间十不存一——他看人同看碎肉没有区别,无论是不是地府里爬上来的,他都绝对见过血,杀过人。

    施家大小姐奉旨与他成婚时,府里多少人半是觉得意外,半是觉得惋惜,她画鲤也不例外——如此明媚动人的好姑娘竟是要许给这阴恻恻的人。

    王妃对此事反应更大,说是慌神都不为过。她分明在戒备着什么,却连包括画鲤在内的心腹们都未告知,只命心腹密切注意着两人。

    画鲤不明白用意何在,觉得这差事实在令人胆战心惊,但主子吩咐,做下人的只能照办。他的院子等闲人进不去,那位少夫人的婚房也密不透风,插不进眼线;两人关系如何,她只能瞧见些皮毛。

    但俗话说见微知著,光是这点皮毛就足以推至大概——他对这位少夫人可谓冷漠至极,新婚夜留人独守空闺,平日时常不见人影,分明成了亲,瞧着跟陌生人也差不多。

    观察了有大半年,情况一直如此,无甚改变。王妃听着若有所思,渐渐像是放了心,没再让人盯着。不用再做这危险差事,画鲤终于能松口气。

    怎知今日,又教她碰上这位主了。画鲤快步上了车,驱着马夫赶紧走,半点不敢回头。

    听着身后马车走远,施晚这才轻声问道:“你不喜欢旁人来祭她?”

    他没说话,安静地拂开坟前烧了一半的纸钱,擦净落灰的碑。没有叩拜,没有燃香,他站在方才那场祭拜后留下的供品间,沉默地像另一座墓碑。

    施晚想,这位夫人去得应是很早,很匆忙,没给唯一的孩子留下什么念想,许是只有一个苍白的生母头衔与无法报答的生育之恩。以至于在她墓碑前,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取出一沓信笺,估摸着有十数封,叠在一起有寸余厚。

    这便是他备的东西么?难不成是他写的信?施晚好奇地望着他将信拆开,一封一封丢进燃着的火盆中。火舌迅速吞没纸张,信上密密麻麻的墨色小楷很快融进灰烬残渣,消散在火焰里、天地间。

    她眼尖,还是窥见了纸上的只言片语。字迹陌生,并非他的手笔,信里也没有落款,不知究竟是谁写的。再细品行文,这字里行间分明述说着隐秘的思念与牵挂。

    施晚心头一跳,即便藏得隐晦,可明眼的人一瞧,还是能看出写信人倾注纸上的绵绵爱意。纸页泛黄,应是放了许多年,不知他是从哪儿翻出来的这叠信,又特意选在母亲的忌日一封一封烧给她。

    这显然不是顾疆的信,她偶然见过顾希桢与顾疆的文书往来,顾疆字迹粗放,颇有武夫习气,与信上这字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可若不是他……

    她抬目望向那深刻碑文,觉得一个个方块字像一扇扇小窗格,墓主人的眼睛透过它们默不作声打量着坟前的年轻人,当她凝视着碑文时,便与墓主人隔着阴阳遥遥相望。

    虽知这只是错觉,施晚却仍有种莫名心慌感,自己好像无意中窥探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免不了胡思乱想,有什么理不清剪不断的纠葛被这方方正正的石碑一股脑镇在地下了呢?

    他终于烧完最后一封信,起身转向施晚:“走吧。”

    施晚眨眨眼,“就这样?”几乎什么都没做,还把人专门的丧业班子赶走了,这算哪门子祭拜?

    “把戏是做给活人看的,”他道,“她不需要。”

    施晚有些茫然:“那……我来是做什么的?”先是那群哭丧的烧冥币,再又是他这个“孝子”烧信笺,她这大半日光杵在这儿看人烧纸了。

    他欲言又止,施晚盯了他好一会儿才从他口中得到答案:“这是她的遗愿,望我成家后带妻子来祭拜她。”

    施晚双目微睁:“你怎么不早说?”

    “嗯?”

    施晚重重叹了口气:“这下好了,她老人家望眼欲穿却只等来了空着手的儿媳,一定觉得我不懂事,夜半托梦来斥责我,你铁定也讨不了好。”

    他不以为意:“倘若人死后真有魂灵,那些烧给她的信便够她头疼的了,没空管我们。”

    施晚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口:“方才烧的信……”

    “故人之物。”他答道:“清理遗物时找到的,信未来得及送出去,我不知如何处置,干脆一并烧给她。”

    故人是谁,他却一直没说破。

    直至今日,施晚听云棠衣告诉她,这把由顾希桢三叔死前交予他的物件,实则竟是他母亲的遗物,她忽然有一个荒诞的想法。

    云棠衣不知她在想什么,她问施晚:“你可知为何当年他会给六皇子作伴读?”

    施晚一怔,自是摇头,若不是云棠衣同她提起,她压根儿不知有这段往事。

    云棠衣轻叹:“赵家有对双生姐妹,美名享誉盛京,姐姐凌洺嫁靖西王府贵为王妃,妹妹凌淇则入深宫,册封为嫔,此二人分别是他与六皇子的生母。”

    施晚诧异,这岂不是说,两人是表兄弟的关系?

    云棠衣继续道:“赵嫔怀上龙裔,赐封号晋为景妃,可惜景妃红颜薄命,诞下皇子后便撒手人寰,顾夫人心疼妹妹遗孤在宫里受苦,便将他送入宫中做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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