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漠

    车夫不寒而栗,此地鬼气森森,便是白天也没人想来。马儿不安地停了步子,说什么都不愿往前走。

    昏昏欲睡的施晚本已适应马车一摇一晃的节奏,靠着身边人的肩膀睡得迷迷糊糊,现下晃动忽然停了,她反倒不习惯地醒了过来。

    她揉揉酸胀双眼:“怎么不走?”

    顾希桢眯了眯眼睛:“已经到了。”

    施晚一怔:“阜城?在这儿?”她侧耳一听,四周万籁俱寂。

    纵使已然入夜,可寻常村落此时尚还偶有犬吠鸡鸣,何况一偌大城镇,按常理说,应能听见些动静才对,可四下静得让人心慌。

    这儿真是有人烟的地方?施晚心里犯了疑,她刚准备掀开帘子往外看,身边人却拦住她,“别急,再等等。”

    等?等什么?施晚觉得蹊跷,可她还什么都没问呢,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惨嚎。

    她蓦地心口一紧,是那车夫的声音!他凄厉尖叫:“鬼啊!有……有鬼!是…是阴兵过境!”

    他的恐惧毫不作伪,虽隔着层帘子瞧不见,可施晚却能想象出一张因极度惊骇而变形扭曲的面孔。她素来怕神神鬼鬼的东西,大半夜的,不会撞上真的了吧?

    正当她胡思乱想,马车遽然一震,车夫的惨嚎戛然而止,他哐当一下倒进车厢里,白眼一翻,脑袋一歪,不省人事。

    “死…死……”施晚的五脏六腑不由自主全揪了起来,真有鬼,还是索命于无形的厉鬼?!

    她短促惊叫一声,又怕真惹来脏东西,只能把脸埋进身边人怀中,紧咬下唇不敢出声,浑身抖似筛糠。

    她几乎是挂在他身上,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搂着他,此时也只有这家伙能给她点安全感了。

    他顺着她颤抖不止的脊背轻抚,像顺猫毛一样安抚她:“没死,吓昏了而已。”

    “真……真的?”施晚壮着胆子睁开眼睛,慢吞吞移向地上一动不动的车夫,定睛一看,见他胸口尚有起伏,才微微放松紧绷的神经。

    “究竟发…发生什么了,真…真的有鬼?”她声若蚊讷,嗓音抖得厉害,说什么都不敢从他怀中出来,什么赌约,什么友人距离此时都被忘得一干二净。

    眼前这具躯体对她的吸引力从未如此之大,结实挺拔,温热舒适,还有耳畔胸腔里有力沉稳的心跳,无一不在表征这是一个活人,再没有什么能比这在疑似闹鬼的情境下更令人心安的了。

    可她没料到,这方才还逮着机会对她“动手动脚”的人,面对她如此难得的亲近,居然摆出正人君子之态,缓缓将她的身体扶直摆正。

    施晚诧异地看他,却见他拿过桌上的烛台递过来。

    施晚不明所以,茫然擎着烛火,呆呆望着他:“这是何意?”

    他轻松道:“现在开始,你是被劫持的无辜女子,有人来问,你抱着烛台哭便是。”

    施晚:“啊?”

    她连恐惧都忘了,呆滞道:“不……不是闹鬼么?”

    他踢了踢车夫吓得瘫软如泥的身体,不以为意:“荒郊野岭,坟冢林立,见人也觉如见鬼。何况来者轻功卓绝,他吓破了胆倒也正常。”

    施晚双目一凝:“你早知道?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对方在此地设伏是为了逮住师父回城复命。你是想被当成师父同党绑进城,还是扮无辜人质被请进城?”

    施晚迅速反应过来:“来者是阜城人?”原来今晚是故意踏进这个埋伏的,目的便是正大光明混进阜城。

    “聪明。”他理了理施晚的鬓发,刻意弄出些零碎发丝,让她看上去更像经历一番颠簸,“你扮人质有经验,比当同党合适。”

    “你怎知他就会按预想的来?”施晚皱起眉头,“万一他是嗜杀之辈,人质同党全不放过,一起灭口……”

    “此人有一副难得的正直心肠,”施晚讶异地睁圆了眼,他居然在夸敌人,然而下一瞬他话锋一转:“一定会中计的。”

    施晚:“……你要不要听听你这话,弄得我们跟卑鄙小人一样。”

    他长眉微挑:“兵不厌诈。”

    施晚勉为其难接受了他的解释,可这计划可行性她却不敢恭维:“便是我想配合,也不是说哭就哭啊?”

    “是么?我怎记得扈州时你惯会用这招骗人?”

    施晚:“……你还翻旧账?”

    他眸中笑意闪烁:“时候差不多了,人正往此处来。”

    她有些慌乱:“这么快!等等,我还没……”

    他凑近她耳畔飞速低语:“我会佯装不敌,主动获擒,届时你莫要担心。”

    施晚没好气道:“鬼才担心你。”

    他不轻不重掐了把她的脸:“该准备了,待会儿听到信号就开始哭。”

    施晚歪了歪脸:“什么信号?”

    他轻叩车框:“这样,两长一短。”

    话毕,他撩帘下了马车。

    四下恢复寂静,施晚紧了紧掌中烛台,警惕地竖耳倾听外头动静。不多时,杂乱脚步声此起彼伏,听上去来者不在少数。

    很快,有人声响起。

    “我已在此等候多时了!”此人声色冷硬,掷地有声,“四周被我的弟兄们包围,你们无路可逃,还不束手就擒!”

    施晚撩开帘子一角,小心翼翼往外看。

    马车前稍远处是那道熟悉身影,正与一披盔戴甲之人遥遥而立。对方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望着此处,四周围了一圈张弓搭箭的小兵,只等一声令下,便能令包围圈内之人万箭穿心。

    谁占上风,谁处劣势,一眼即可见。换是旁人,遭此情此境应已双股战战,但施晚从未见顾希桢在任何时候慌乱过。

    他只是平静道:“在下只是恰巧路过,蒙阁下如此盛情接待,实在受宠若惊。”

    “路过?这么巧偏偏能路过此地?”马上人重重哼了一声:“我看你与那老匹夫分明是沆瀣一气,专营坑蒙拐骗之事。不枉费我花这一番心思,总算把你们守到了。老匹夫人呢?别躲了,快出来!”

    “什么老匹夫?”施晚瞧着顾希桢睁眼装糊涂:“在下连日赶路,欲经此地前往阜城,途中并未见过任何老者。”

    宁漠怒不可遏,可偏偏没证据。他虽能肯定下午与他对峙的有两人,可在明处、与他打过照面的只有那老头,暗处那位始终没有现身,更没有出手。

    与老头短兵相接的瞬间,他惊觉老家伙武力高强,若是只有他,宁漠许是能拼上一把;可现下还有一人如毒蛇般盘踞阴影中伺机而动,他不敢托大,便想将人引到包围圈中一网打尽。

    现在虽逮到一个,可对方软硬不吃,一口咬定不认识什么老头,面对万箭待发之势也眼都不眨,宁漠一时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他出身将门,如今家道虽中落,家训却是从不敢忘:莫纵邪佞,勿枉忠良。

    若他贸然下令放箭,错杀无辜,岂不造孽;可若放人走,万一他真是同伙,那不是任恶人逍遥法外了么?

    城主大人以举城上下安危相托,他断不能辜负信任。

    宁漠握了握腰间佩刀,与包围圈中看不见面容之人对上眼神——他从容淡然,泰然自若,算准了自己不会下令放箭。也不知是问心无愧,还是孤注一掷。

    忽然,宁漠余光中瞥见一丝不寻常的亮光。他转眼一看,这才注意到此人身后孤零零立在那儿的马车,一个人影正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瞧。

    他视线扫过的瞬间,人影飞快缩回车内。宁漠眸光一厉,那老东西定是在马车里头!

    他身法极快,半个呼吸内便抽刀自马上飞身而出,直冲马车处去。

    怎料斜的横出一刃,将他的刀锋拦下,定在车帘前一尺左右的位置。

    原是那面具人不知何时已闪身到他与马车之间,接下这招式。

    “阁下这是作甚?”以短刃格下这力含千钧一击与他而言似有些吃力,宁漠注意到对方声色不似方才那样从容不迫,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喘息。

    宁漠心中哂笑,还没动杀招呢就已招架不住,论实力,此人定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他一下子心定了不少,冷声喝问:“马车里有什么东西?”

    面具人微有迟疑,强自镇定道:“寻常货物而已。”

    宁漠敏锐发觉他的异样,更是坚定他心里有鬼的判断,不由分说又是几道攻击打出。

    对方明显不敌他,无力反击,只能防守,被压得连连退步,身形不稳撞在马车上。

    车内施晚只觉马车一震,随后三下细微叩击声传入耳中,两长一短,是给她的信号!

    见人步伐已乱,宁漠趁胜追击,刃光一闪,将长剑架在面具人颈上,冷冷瞥他一眼,一把拉开车帘。

    施晚已酝酿好情绪,可看见眼前这幕还是愣了一瞬——那一向游刃有余、无法无天之人竟被长刀架颈,动弹不得。因知他是演的,她心态轻松过头,见状毫无担忧,甚至险些笑出声。

    人离得近了,借着手中烛光,她终于看清来者面孔。此人相貌堂堂,眉宇浓黑,身形挺拔矫健,套着一身盔甲,更显威风凛凛,一身正气,英武不凡四字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不过来人是美是丑并不影响她做戏。

    宁漠看着车厢有些懵,里头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花白胡子的无良老头,而是个一脸惊恐,满面泪痕女子。

    见有人拉开帘子,她先是短暂呆愣一瞬,旋即惊骇呜咽:“别过来!别杀我!”

    她手边无防身之物,被布条捆缚着的手只能紧紧握着烛台以图心安,蜷缩在马车厢尾瑟瑟发抖,看起来甚为可怜。明眼人一瞧便知她是被强行绑上车的。

    宁漠眼里容不下这种强盗行径,胸口顿时怒气上涌,待看清她面孔时,他更是怒不可遏,逼在面具人颈间的长刀往内推了几寸,咬牙切齿道:“你竟然帮落羽楼那伙人做事,为了区区黄白之物,将一个无辜女子绑去求赏?”

    施晚拭了把没眼泪的眼角,眸中情绪复杂:此人还真如顾希桢所言,是个十足的正人君子。这般正直人物,怎会帮着清和口中“强抢民男”的城主之女做事?

    顾希桢不紧不慢抬指,微微格开闪着寒光的利刃:“谁说的?阁下有证据么?”

    宁漠气急反笑:“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

    有人扬声提醒了一句:“禀公子,落羽楼在大奂境内,这马车正从那儿来的,若去领赏,应往回走才是……”

    宁漠一噎,谁在插嘴?他回过头,只见带来的弟兄们纷纷看向说话者,那是一个中等身量,其貌不扬,丢进人群中便找不见的人。

    见众人都看向他,他局促地低下头,缄口不言。

    宁漠冷哼一声,此等小事他无心计较。不过这小兵说得有理,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若是用人换赏,怎么往此处来?此事尚存疑点,需先将人带回城中,再慢慢审。

    思及此,宁漠忽抬手向人群中遥遥一点:“你,过来。”

    被点中的小兵正是方才贸然开口说话的那个,他茫然抬头,有些忐忑,不知是不是在喊自己。

    宁漠下巴一抬:“就是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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