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

    施晩闻言愕然,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一定是峡谷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才会有提出这看似荒谬的想法。

    事实上,若能成功假扮许茗帆,无论是在阜城行走还是与溧薯人打交道,都比现在要方便许多。但前提是,要做到没有破绽,最起码,不能被真许茗帆突然站出来揭穿。

    她想了想,问顾希桢:“许茗帆呢,你不怕他来搅局?”

    他摇摇头,略带迟疑看了施晩一眼,欲言又止。施晩忽有所觉,没有面具的遮掩,他的神情变化虽仍细微,于她而言其实并不难读懂。

    譬如此时,施晩便从他微垂眼睫的动作中看出来他的犹疑与淡淡顾虑,这顾虑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只是担忧她可能会为此不快。

    她心念微动,轻声问:“他死了?”

    他抬眸凝视着她,将她一丝一毫的表情波动收进眼底,一字一句道:“我杀了他。”

    从他刚刚那副表现,施晩便隐隐心有所料,故而他此话一出,她并不十分意外,只是心里仍是忍不住暗暗感慨:啊,他竟真就这么简单地死了。

    她心情挺平静,虽有唏嘘,却并无伤感,仙陆一行,她看清了许茗珘与许茗帆已非少时与她青梅竹马的玩伴,早被岁月蹉跎成她所惊骇恐惧的陌生模样。

    她望着烛光,轻轻叹气。何谓物是人非,她算是深有体会了。两人作恶多端,戕害无辜不计其数,罪行罄竹难书,死不足惜,她这叹惋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那两个再回不来的玩伴而已。

    可看在另一人眼中,她的沉默却令人不安。他见过她为这位青梅竹马痛哭流涕,彻夜难眠的模样,纵知她已清楚此人歹毒真容,却不知在她心中,还为此人留了几分分量。

    不论许茗帆临死前的狂悖之语是出自肺腑,还是缓兵之计,都注定此人活不过今晚。

    可许茗帆人虽死,其对施晩的觊觎却令他烦躁至极,他不断记起她离京前一夜那张伤心欲绝的脸,和望着他时眸中的熊熊怒火。

    他想过很多遍,这条毒蛇于她为何如此重要?即便她终与许茗帆反目,他仍会想,她如此心软,因误会对他心生怨恨时,仍不想他出事,会写信提醒;换是许茗帆又会如何?她也会不愿看到此人死么?

    见她如此沉默,他有些后悔承认是自己动的手。可再来一次,他许是还是会不知悔改,重复这个不甚坦荡,拐弯抹角的试探。

    她的情绪很好懂,大部分时候都写在脸上,只是变得很快,上一瞬还一脸关切担心人,下一瞬就能毫不留情将人推开。

    因此才令人矛盾纠结,时而觉得自己分量应已足够重,时而又觉得,在她心中,他轻飘飘的,除了脸便一无是处。

    纵他不想承认,他许多次的举动都是执着地想得出他在她心中更重要,甚至最重要这个结论,这回也不例外。

    何时她已在他这里占据如此之多?他答不上来。

    她表达喜爱的方式曾那般炽热,再冷漠的人都会为她动容。

    成亲前,他已数年未见过她,在与京城四处涌动的势力明争暗斗中,她的形象早渐渐模糊。

    他虽记得十几岁时许下的诺言,但回京前,他暗中去看过这位特殊的朋友。她很好,每日开怀,俨然是将这段事忘得干净。

    这样便好,不会再有人找她一家麻烦,她能这样自在一生,无需将她拉进自己身边的泥沼。

    他对她的情感,原本是非男女之情的喜爱与欣赏,若她能过得很好,大可与他毫无干系。他觉得自己无情无欲,孑然一身至终是命定结局,可她却再次被六皇子卷了进来。

    他不愿她落入歹人手中,于是毫不犹豫从对方手中将她抢来,为稳住对方,他用监视施家这样的借口。

    然而事实上,成亲后,他实不知如何与她相处,连靠近她都会令他短暂无措——他该以何种面目来见她?

    半是为骗过府中眼线,半是出于他的本心,最初,他一直是避着她的,可她一如儿时那般炽热,不知何时开始,他寻着安全的时机,便会主动来找她。

    她总会很高兴,眼中爱慕更深,喜色更浓,他会不禁心跳加速。这动静很陌生,他矛盾而迷惑,说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什么情感。他下意识逃避思考,只觉一直这样就好。

    直到她突然吻他。他双目蓦地阵痛,迅速失明。这动静倒是很熟悉了,可在他再度狂跳的心脏前,又算不得什么。他终于明白,这或许就是人们一直说的心动。

    他对自己的才智素来引以为傲,可在她面前,他竟做了这么久的至蠢之人。

    他想清楚得太晚,错过她热情抒发的爱意,却撞上另一阶段——她表达不喜也同样直白。她说得那样毫不留情,原她的喜爱只给了他这张脸,她抗拒他的靠近,只有使些手段才能换来片刻温存。

    可手段总有用尽的时候,甚至每回用了,她一识破还会起反作用。他无计可施时,便忍不住想试探,她心里给他的位置究竟还剩多少。

    施晩不知眼前人几乎已将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都过了一遍,越想越扭曲,越想越不甘。她只是有些出神地思考。

    许茗帆一死,林准手中便少了员大将,可溧薯人跟他们仍是牢不可破的同一团体,还有个假皇子在侧虎视眈眈,对付起来仍非易事。

    不过,有个明显的好处,没了许茗帆这个明面的主心骨,阜城的掌控很快就会到自己人手中。

    等等,她眉头蓦地皱起,那老城主怎么办呢?没有许茗帆那药,他这瘾头该如何解决?

    这眉头一皱,更让观者心里一沉。

    他犹豫片刻,打破沉默:“你可是怨我?”

    施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在问她呢。她着实摸不着头脑,是思考时无意识说了什么难听话么?怎么这么问?

    她从晃晃悠悠的烛火处分出视线给他,这什么表情,怎么好像有点失望?她一头雾水地回忆自己哪儿给他不痛快了。

    她脑中忽灵光一现,醍醐灌顶,这家伙不会是觉得她跟许茗帆假死那次一样,正将他这个凶手恨得死去活来吧?

    她差点笑出声,起了些捉弄人的心思,反正自己上他当的次数不少,换她过过瘾也不过分吧?

    她于是故意惆怅地望着他,语气沉重地信口胡说:“你知道的,我们毕竟是少时相识,他对我意义非凡,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杀了他……”

    演到兴起,她还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实则偷瞄眼前人。他静静望着她,张口欲言,可刚说了个“我”字,便突剧烈咳嗽,施晩眼尖地看见他随手抹去唇角一抹血红。

    她吓了一跳,一点玩心都没了,忙上去扒拉他,他别过脸又是忍不住咳了几下,果见唇边染血。她有些慌了:“你别吓我,是不是受伤了?”方才还没发觉,现在凑得近了,她才发现他额角一层细密冷汗。

    她蓦地记起峡谷的爆炸,面色登时微变:“是不是被那火药炸伤了?”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缓缓开口,却只字不提这伤。他声音低沉,几乎咬牙切齿:“我比你想得更狠心。”

    “为了杀许茗帆,支开你与宁漠,在峡谷守到他来,事先布置好火药,等他落单时严刑逼供,他的援兵来时,我又引爆火药,拿他去挡住冲击,他就是这么惨死的。”

    “再来一次,我也不会放过他,只会更狠。”他望着她的眸子里的情绪复杂不堪,依稀看得出底色是被压抑着的强烈占有欲:“你怨我,恨我也无用,我不会放你走。”

    施晩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是真是双双被炸了一遭。即便许茗帆挡了迎面来的大部分冲击,但余下的也够他喝一壶的了,内伤绝对少不了。

    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伤到了脑袋,人被炸痴傻了,这才满嘴疯话?我要真怨你,还巴巴地关心你伤没伤,伤哪儿了做什么?还说什么不放我走呢,你想怎么着,把我锁起来?”

    他愣了愣,眼中未散净的戾气中混进了一丝迷茫,施晩无奈:“许茗帆这疯子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为他伤心做什么?倒是你,你伤得严不严重,可有疗伤,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给你这讨厌鬼守寡。”

    她这颗定心丸一喂,他狂风骤雨日月无光,一副末日之相的内心世界缓慢恢复平静。他若无其事轻笑,仿佛刚才那个阴暗发狂的人与他无关:“变成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施晩:“……”她叹了口气,担忧地打量他:“伤势究竟如何?要我为你急死才行是不是?”

    “只是爆炸后受了些震荡,轻微内伤,我已去找师叔看过,养些时日便好。”他面上的浅淡笑意是如何都止不住了,眼中都闪烁着一丝心满意足:“你这样忧心我,我很高兴。”

    施晩被他看得面皮发热,耳尖炙红,她忙出言强调:“只是担心而已,那赌约你还没赢呢!别太得意!还有,没事少看着我笑,这也算作弊。”

    忧他受伤死在外头是一码事,跟他甜甜蜜蜜长相厮守是另一码事,她仍不觉得自己重新对他动心了,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

    他挑眉,没再说话,只轻轻点头。面上笑意淡了几分,黑沉双眸中仿佛能将人溺毙的情愫却一丝未少。

    他不在乎还要等多久,只要他分量足够便好。

    施晩哼了一声,别过视线,聪明地没有自投罗网。她又问:“既然许茗帆是当场死亡,为何没搜到他的尸体?”

    “我带着尸体转移位置,于无人处处理干净。”他解释道:“他的死讯不能传到林准等人耳中,否则我要演的这戏便无意义了。”

    施晩神色微动:“你想扮成许茗帆去接近林准?”

    “不,是缇满。”

    施晩颇为意外:“缇满?”她自是知道此人,老宅时,攻击她与怀李的,便是此人,“他也出现在峡谷中?”

    “不错。从他入手,可一箭双雕。”

    施晩眨了眨眼睛,正欲继续问,顾希桢却忽然望着她眼下淡淡乌青蹙起眉头:“你这是一直醒着?”

    “嗯?”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一路逃进城,哪儿有时间睡?况且也睡不着,”她回头指了指门框上那排箭矢:“否则哪儿发现得了你来?”

    “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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