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物

    施晩若有所觉:“你认识他?”其实这两人名字如此相近,她心中已有所猜测,此二者极有可能是亲族。

    果然,顾希桢验证了她的猜测:“他与宁漠是兄弟。”

    施晚不解:“即是兄弟,为何一者在这边境之地的阜城,另一位却跟在远在京城的六皇子身边呢?”

    顾希桢道:“八年前,尺穆将军率众击溃溧薯来犯敌军,夺回失地,更名阜城,尺穆即为当时城主。然而,仅一年后,尺家出了变故,尺穆独子尺棱同其夫人双双染病暴死,紧接着长孙尺宁途也莫名失踪。”

    “尺老爷子痛失三位至亲,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将信物交与尺宁漠,几日后撒手人寰。宁漠一人无力维系阜城运作,尺家军内部也状况频出,分为副将宋衔为首的谋反派,与副将余秉为首的守忠派,两波人马混斗中,宁漠也失踪了。”

    施晚奇道:“可他现在不是人好好的在阜城么?”

    顾希桢继续道:“当年的夺权内斗,余秉完胜,可惜最后的尺家人——尺宁漠不见下落,余秉便命部下四处搜罗尺宁漠的踪迹,在他回来前,由自己暂代城主。”

    施晚更奇怪了,既然如此,现在的城主不应该是宁漠么?

    顾希桢似笑非笑:“他找回尺宁漠哪是为了禅位?只是想秘密杀了他。一来作诚心寻旧主下落之表象,造就忠心事主之虚名;二来永除后患,以免其他人先找到宁漠,威胁他的位置。”

    “可惜在此过程中,有人发觉他居心叵测,分歧再起。一大批人叛出阜城,自立山头,也在寻他。这便是如今那批只听信物号令的尺家军余部。”

    “既然宁漠如今在阜城,那就是余秉先找到他?”施晚皱起眉头:“可若他想杀了宁漠,为何宁漠这么多年一直活得好好的?更奇怪的是,按宁漠自己的话,城主于他有救命之恩,对他格外器重……这不是矛盾了么?”

    “因为我失忆了,流落在外,忘了自己的身世。”门口忽然传来人声。施晚猛地扭过头,宁漠立在窗边,不知听了多久。

    他面色阴沉,咬牙切齿,“恰逢此时,有人以假身世蒙骗我,让我以为自己是宁家人,得蒙余秉相助,才保全一条命,更是怂恿我主动回阜城,认贼作父!”

    “若非如此,你能好好活到现在?”顾希桢面无表情望向他。

    宁漠眸光冷冽,如今此人没戴面具,相貌更是与他记忆里的人完全一致。

    他本还只是因“狸归”这个名字勾起记忆,对其身份起了疑,这才想来向施晩求证,怎料他人就在这儿。

    他留了个心眼,没上去惊扰,这才听到了这瞒了他足足八年的惊天秘密。

    难怪,难怪!难怪余秉对他态度如此古怪暧昧,当面器重无比,背地却时有忌惮,他一直以为是错觉,仍对他尽心尽职,甚至偶尔还会琢磨是不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够好。

    现在这困扰完全解开了,余秉根本就是想杀了他。他冷笑不已:“你明知一切,却丁点不告诉我,亏我以诚相待,你竟将我往火坑里推。”

    顾希桢不为所动:“你主动回去,余秉才不敢对你下手。”

    宁漠不以为然,他嗤笑道:“这么说我还得谢你?”

    “不回阜城,你无处可去。”顾希桢冷冷道:“莫非你想继续在乱葬岗苟活,等余秉找到你,秘密处死?”

    “我既有信物,若你早日告知,便可一呼百应,率我尺家余部,杀回阜城!”

    “无论你两方熟胜熟败,下场都会凄惨。”顾希桢平静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溧薯那时已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你如此莽撞开战,只会浪费双方兵力,最终将阜城拱手让给敌军。”

    “余秉自然也清楚这个理,之前的内斗已伤了元气,再来一次,绝对是双输之局。他虽不忠诚,但身为一城之主,守城高于一切。非必要,他不会随意动兵,折损战力。”

    顾希桢继续道:“而你是在众目睽睽下回的阜城,若出了事,尺家军余部必然会抛却一切,为你报仇,一场混斗在所难免。因而出于上述顾虑,他定不敢动你。”

    事实的确如他所说的发展了,宁漠无法反驳,但他仍不满于对方当年的欺瞒,就是因为他一个谎言,他才对着余秉效忠这么多年,目光仍不友善。

    顾希桢则独断地认为宁漠太不理智,知道得越少越好。

    施晩目光在两人间打转,她没想到顾希桢说他与宁漠有的“一面之缘”居然有如此隐情。

    她算了算时间,若一切都发生在八年前,那岂不恰好是顾希桢与她在扈州再遇,转眼又不告而别的那个时间段附近么?他那时应该是追着褚柳离开的,为何会来阜城?

    施晩不由轻咳了两声,打破僵局:“你们这针锋相对,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如重新捋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开口的是宁漠:“我有记忆的时候,已躺在一堆尸体中。”

    他是被一阵挖土声吵醒的,醒来时不记得自己是谁,只觉得好像名字是宁漠,他亦不知自己为何躺在这儿,这儿又是何处。

    艰难扒拉开身边冰冷僵硬的尸体起身,他看到两个背影——一个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年轻人,还有一个背着药箱的老人。

    老人语气严肃:“乌小友,莫怪老夫多管闲事,这两件事你是真做得不厚道。狸归和小陆那孩子你就这样将他两丢在扈州?”

    “死不了。”

    “唉!”老人重重叹了口气,又道:“好好,不说活人,说死的。你就将棺材埋在这儿?这是人堂堂王爷该埋的地儿么?”

    “死都死了。”

    年轻人不以为意,问什么都是随口敷衍,继续挖土填坑。但他格外敏锐,几乎是宁漠刚望过去,他就转脸看了过来。

    宁漠一愣,比起其他,他先注意到的是对方不大寻常的动作——对方丢了铁锹,才抽剑攻击过来,全程只用了左手。

    他很快反应过来——此人右手无法动弹。虽没了记忆,可身体仍有本能,攻击来的一瞬,他迅速闪开。

    只是他不知在尸体堆里躺了多久,如今身体有些僵硬,躲得有些狼狈。

    那位章老反应过来,忙急急劝阻:“停手,停手!你想左手也一起动不了么?来人是敌是友都没弄清楚,你这么急着杀人做什么?”

    宁漠也怒了,稀里糊涂醒来,稀里糊涂被人追着打,这谁受得了?他忍不住道:“我没招你惹你,什么毛病,上来动杀手?”

    “既追上来,就别想活着回去。”

    宁漠觉得他不可理喻:“不是,我刚醒,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追杀你们?”

    他的辩解根本无用,这人蛮不讲理,好在其独手不算太灵便,宁漠适应了他的攻击,躲闪起来不再吃力,否则不死也得伤。

    恰此僵局之时,那老人忽惊叫一声:“救,救命!”两人同时循声看去,数个黑影抄刀朝老人围过来。

    宁漠幸灾乐祸:“嘿,这才是追你们的人,早说过了,是你搞错了!”

    青年冷冷瞥他一眼,便撂下他去营救那老头,二话不说,把人扯出战局。

    可还是有零星几人追着老头来了。他倒是个人精,见宁漠也会武艺,忙不迭往这儿跑来避难。

    虽无交情,但宁漠还是默许他躲在自己身后,替他解决了两个追来的敌人。

    老头感激一笑,自来熟地向他拱了拱手:“老夫章须筠,敢问小友如何称呼?”

    宁漠哼了一声,此人与那平白无故把他当敌人的家伙是同伙,他热情不起来,只干巴巴吐出两个字:“宁漠。”

    章须筠若有所思,好耳熟的名字。他上下打量,望着对方衣下摆欲言又止,那儿勾着个犹带污泥的手骨,这人是刚从尸坑里爬出来?

    宁漠注意到他的视线,略带嫌恶地将手骨扯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章须筠捋了捋胡须,面露不解:“宁小兄弟既不知道此为何地,为何人会在这儿?”

    宁漠没什么好瞒的,他诚实道:“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埋在一堆尸体中间,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名字好像是宁漠。”

    章须筠一愣,若是寻常人这么说,很有可能是不想告诉他,但宁漠看上去并无撒谎,他眼中是真的挺茫然。

    宁漠朝那战局中的家伙扬了扬下巴:“他又是谁?你们来这儿,又是所为何事?”

    章须筠呵呵一笑:“老夫游走各地行医采药,途中不慎被一伙土匪掳去,蒙这位乌小友所救,拜为忘年之交,结伴游历……”

    宁漠不信:“游历到尸体堆里来了?”

    “我方才听你们说什么,王爷?”他摸了摸下巴:“你们不会是杀了某位达官贵人,畏罪潜逃,来这儿处理尸体吧?”

    章须筠一哽,面露无奈。

    他一开始是真以为多了个武功高强的小友随行,一路上定能高枕无忧,怎料,几乎所有麻烦都是这位小友带来的。

    在扈州,他先是不知哪儿惹来的鬼冥教的教众,引得跟大大小小山头上的其他匪类混战,章须筠提心吊胆了好一阵,终于是被带着安全脱身。他以为这就结束了,怎料这小友消失几天后,带着一身棘手的毒来找他。

    他费尽心思保住对方一条手,明里暗里劝他别折腾,好好养伤,他以为都这样了,总该消停了吧,结果不,人又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就拎着他往阜城跑。

    他心里暗暗祈祷,保佑千万是正常的事情,怎料此人从马车里拖出一具尸体来,说要尽早处理掉,他胆战心惊地问这是谁的尸体,得到了令他眼前一黑的答案——段王的。

    对方根本不体谅他一把年纪能不能经得起这样的惊吓,径直问他有没有什么能保存尸体的方法。

    他还真会。迫于这家伙的淫威,他无力反抗,只能默默照办,怕的时候劝自己别多想,一切都当报恩了。

    但处理好的尸体不能随便放着,得找个地方藏起来,这家伙于是又带着他来乱葬岗藏尸,得亏他一生行医,见过无数尸首,才没当场昏过去。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当时为什么要救他,极有可能就是看中他这一身本事,想着“物尽其用”呢。

    苦涩归苦涩,这话不能往外说。章须筠只能道:“什么王爷,你是不是听错了?”

    不等宁漠质疑,他轻咳两声:“相逢即是缘,老夫听你这失忆症颇为罕见,如若不嫌,我可替你瞧瞧病灶在哪儿。”

    宁漠将信将疑。不过,试试嘛,倒也无妨。

    望闻问切,一通下来,章须筠只发现他头部曾遭受外部撞击,此外,并无他伤。虽不能断定,是这导致的失忆,但目前来看,只有这个可能。

    他眼尖地发现宁漠衣襟上有个亮晶晶的小东西,经得同意后,他小心捏起,仔细一看,忽然记起这东西他见过。

    他蓦地意识到这宁漠是何许人也,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身后便传来乌千量的声音:“章老,该走了。”

    一回头,那边的战局不知何时已经结束。章须筠犹疑片刻,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此人身份不寻常……”

    顾希桢闻言若有所思。章须筠闲着无聊拉人聊天时,常会拿自己游历时的见闻做谈资,一年前阜城战乱,他作为医者曾救死扶伤,挽回不少性命,因而这阜城经历便是他吹嘘时绕不过去的一笔,他对阜城的事知道的比自己多。

    习武人耳力哪有不敏锐的,宁漠也不例外。即便章须筠是压低了声,跟人说悄悄话,他还是立刻就听见了:“你知道我是谁?”

    章须筠尚未开口,顾希桢抢先道:“为何要告诉你?”

    宁漠一怔,没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章须筠有些为难,两位都算得上救命恩人,一个想知道,一个不让他说,这不为难人嘛?

    他于是打圆场:“没有确凿证据,我也不能确定,但这项链……宁小友,你再细细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来?”

    宁漠盯了许久,只依稀记起病榻上年迈老人颤抖着手将项链挂在他颈上的画面,他试图记起更多,却只觉头痛欲裂。

    章须筠见他一脸痛苦蜷起身体,欲上前一探,顾希桢却拉住他。

    章须筠明白了,他这是不打算管,也不想让自己管。

    这些时日,他已习惯这人时常表露出来的不近人情与极度冷漠,大多时候,他是完全不在乎旁人死活的,一心只在乎他想做的事情。

    他时常难以想象,救下自己的人竟会是此人,他甚至偶尔会怀疑对方是不是那时刚好被下了什么降头,才善心大发。

    顺着他那么多次,这回章须筠说什么都不过不了良心那一关,他硬气道:“老夫就是要帮他,乌小友你若要走,便把我一起丢这儿吧。”

    顾希桢挑眉:“他如今这状态,你再走近些,怕是能被直接撕了。”

    章须筠一愣,果然,他话音刚落,那蜷着的人忽不分敌友地朝两人攻击过来。虽不通武艺,但章须筠的目力是毒辣的,此人速度比方才快了足足一倍,功力大增。

    顾希桢避开杀招,虽不知他为何发狂,但只要把人打昏,一切好办。

    可正欲运功,却忽觉内力一滞,唯一能动的左手也开始不听使唤,抬不起来了。章须筠见他皱眉,意识到不对:“莫非你右手那毒……”

    顾希桢面色微沉,只能边避开攻击,边寻时机,好在此人神智也不大清明,最终他扫腿将人绊倒,令其昏死过去。

    章须筠忧心忡忡,当即便要打开药箱施针,顾希桢摇头:“不急。将此人捆好带走,先回驻地。”

    “怎么改主意了?”章须筠有些意外。

    顾希桢似笑非笑:“我行动不便,多个劳动力,何乐而不为?”

    章须筠:“……”

    很快,他意识到一个更令人眼前一黑的事实,两个青壮年,一昏一残,就他这老头好端端的,换言之,苦力活全落他头上了。

    回途中,顾希桢问起此人身份:“章老认得此人?”

    “老夫认得那项链,是尺穆将军的东西。”章须筠叹了口气:“尺将军一生戎马,落了不少毛病,老夫去年游历阜城,在城主府小住过一段时日,为他调理。”

    “尺将军为人正直肃穆,不苟言笑,在两个孙子跟前也是如此,可背着他们,在老夫面前却没少炫耀。”

新书推荐: 我竟是偏执反派白月光[穿书] 《笼中雀》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在浑元修罗场送碧帽 被天生仙道的帝子养成了 玄学文真千金是个隐形人 陛下每天都在求咸鱼上进 这班就上到这儿了 看路 星火可燎原[娱乐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