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衔

    章须筠指了指宁漠脖子上的信物:“这东西一直在尺将军身上挂着,而他的小孙子,名字就叫宁漠。故而我才认出来的。”

    “可堂堂城主之孙,怎会记忆尽失,流落乱葬岗……”莫非是阜城出了什么事?

    他于是才想起来问:“对了,乌小友,你着急忙慌丢下同伴,带老夫来阜城,究竟所谓何事?总不可能只是来埋一具棺材吧?”

    “您知了也无用。”顾希桢漫不经心地抓握渐渐恢复知觉的左手,并没有详说的意思。

    章须筠知道,这是问不出什么了,他不想说的事,磨破了嘴都问不出来。

    “老夫也是闲的才问这么一嘴。”他瞅了眼对方仍不大自然的握拳动作,边继续施针边絮絮叨叨:“早同你说过,毒排净了再动身,非急这十天半个月的,要不是带着老夫,怕你这左手也保不住了。”

    章须筠内心诽谤,年轻人就是莽撞,表面上再怎么老成,骨子里还是冲动的。

    说话间,马车已抵达他们在阜城附近一带的驻地,其实就是在林中的一处废宅,也不知他从哪儿找到的这地方,虽已废弃,也还能住人。

    章须筠松了口气,总算到了,好在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他拔出银针,叮嘱道:“三日内莫要提功运气,否则老夫再高明的医术都回天无力了。”

    “三日?”

    章须筠没好气哼了一身:“嫌长?早跟你说没事别四处乱逛。”

    顾希桢沉吟片刻,忽然问道:“章老可否将药箱中的那褐色小瓶赠给我?”

    章须筠心里一咯噔,佯装不解:“什么小瓶?没那东西。”

    顾希桢双目微眯,盯他半晌后:“章老医者仁心,留着这毒作甚?反正也用不到。”

    章须筠心底滴血,话都说到这份上,这家伙定是知道了自己在偷偷摸摸忙什么。他行医有个怪癖,喜欢收藏患者病灶,若是中毒者,他则会在解毒时研究毒物成分,尝试复刻一份做留念。

    没想到这臭小子如此敏锐,早看出来他在做什么,偏偏就不说,只等着大功告成时来摘桃子呢!

    章须筠当即就要拒绝,可顾希桢动作比他快得多,一把便将那东西攥在手中:“今日借了此物,来日数倍还你。”

    章须筠转了转眼珠,到底是贪心占了上风,这小子别的不说,还是挺讲诚信的,既然说了数倍归还,那……

    他清了请嗓子,强调道:“老夫只接受药类,金银财物之类一概不算。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非要给的话,数额够高,也不是不能考虑。”

    顾希桢似笑非笑:“除了药物,不会有其他的。章老大可放心。”

    他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人心,章须筠忽觉心虚,前几日昧下他的银两偷偷去赌场这件事,不会也被知道了吧?

    好在他没揪着此事不放,只瞥了眼依旧不省人事的宁漠:“还望章老看好此人,莫要向其透露身份,也勿令其离开此地。”

    章须筠一愣,傻了眼:“你又要去哪儿?”

    “莫问。傍晚回。”他临走前又叮嘱道:“回来时我要看到他在。”

    章须筠:“老夫一把老骨头,哪能看住你们这样的壮年小伙子?他硬要走,还拦得住?”

    “您拦不住么?”顾希桢意味深长看了药箱一眼:“必要时可用些手段,留条命即可。”

    “……”章须筠觉得有些荒谬,他没听错?是谁在劝谁留一条命?他看着对方背影消失在林中,重重叹了口气。

    顾希桢去的方向是阜城。自扈州离开后,一路上他边将京城里来灭口的人引走,边暗中调查褚柳去向,最终锁定了阜城。

    这是一块很特殊的土地,比仙陆更独立,也更混乱。

    溧薯与褚柳只是合作关系,为利而聚,也易因利反目。褚柳与之虽是盟友,若失去价值,只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褚柳自身必然比他更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不会回溧薯,但也不会留在朝廷的地盘。阜城卡在中间,既不属于溧薯,也不属于朝廷,鱼龙汇杂,最适合藏身。

    进了阜城,此处竟比他想象得更混乱。顾希桢头戴兜帽走在人群里,大半张脸被掩藏在阴影中。

    换在其他地方,这扮相难免会惹人侧目,可在此处,许多人都顶着这副装扮,边走边鬼鬼祟祟地扫视打量来往他人,可谓人人自危。

    一队头围白色布条的守卫打扮的人扒开人群往此处走来,街上人见状纷纷垂首避让,不敢与之对视接触。

    顾希桢混在人群中四处观察,很快,他视线锁定人群后方一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此人形容颇为鬼祟,见到大路上头围白布的人,他下意识低下脸,往反方向快步离开。

    可惜注意到他的不只顾希桢一人。

    “在那里,抓住他!”人群中爆发出喊声,几个守卫几乎是立刻就跟着男人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

    顾希桢不动声色跟了上去。他身法比这几人高明得多,跟了一路都未被发觉,甚至很快绕到他们前头。

    宋衔在街巷间拔腿狂奔,呼呼风声被他抛到耳后,他知道自己被抓到会是什么下场。余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

    尺将军在世时,他与余秉便素有嫌隙,若他还有余兵,定要与之死磕到底,但他已经败了,败得彻底。

    明明有一样的起点,且都想要那个城主的位置,他为何败得如此惨烈?不因别的,就因他心太急,成了众矢之的,反便宜了余秉,让这小人能打着清反贼的旗号,一呼百应,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他边悔不当初,边往阴暗街巷中逃,可惜慌不择路,进了死胡同。

    听着不远处密集脚步声,他面色难看无比,若落到余秉手里,他只会在城主府暗狱中不见天日地死去,他不甘心死在对头手上。

    于是,宋衔心一狠:逃?逃什么?不如回去跟他们拼了,也算死得其所!

    这样想着,他竟转身欲往巷子口走,怎料刚走两步,忽觉后领一紧,他整个人被迫腾空,刹那后,又重重摔到墙上。

    宋衔下意识扭脸看去,惊讶发现自己居然已被丢到堵路高墙的彼端,追踪者的声音隔着堵墙传入他耳中:“不在这儿!走,继续追!”

    他慢了半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居然逃过一劫。是谁?是谁救了他?

    宋衔撑着墙面,想站起身来,一句“别动。”让他蓦地僵住。

    他缓缓抬头,循声看去。出声者头戴兜帽,看不全脸,只能瞥见线条凌厉,宛若刀削的下颌骨,他立刻有了判断,此人很年轻,许是尚未及冠。

    “你是何人,为何要助我逃脱?”宋衔目露警惕,对方手中没有武器,身上也没有敌意,可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很危险。

    “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他开门见山道:“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宋衔沉默半晌,问他:“你不好奇我是谁?”

    他对此却丝毫不感兴趣:“帮还是不帮?”

    宋衔蓦地笑了:“看来你并不是阜城人,对城中局势毫不了解,难怪会贸然插手。看在方才助我份上,我实话告知,不管你想在城中做什么,现下都不是好时候。”

    见眼前人仍不为所动,宋衔自嘲地摇了摇头:“年轻人,我知你为何选中我,无非是觉得我走投无路,除了帮你别无选择。话是不错,可我若是你,此时便会选择出城,离阜城越远越好。”

    “为何?”

    见他终于发问,宋衔哑然失笑:“你听到了吧,他们抓我时喊的什么?反贼。为何这样称我?盖因在他们眼里,我为了城主之位害得城主一家家破人亡。”

    宋衔长叹道:“我的确是想要坐上城主宝座,可……尺将军于我有再造之恩,他在世时,这个位置我想都不会写,又怎会对他一家老小下毒手。”

    “与我何干?”顾希桢已有些不耐烦,若非对这阜城半点不熟悉,他早自己去找褚柳了,哪需要多此一举救下此人?

    宋衔叹了口气:“在查出究竟是谁毒杀少城主与少城主夫人前,任何人都可能会被冠上凶手的罪名,我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凡与那余秉政见不合或面生之人,都有可能被他已缉凶名头追杀。年轻人,你莫要觉得自己非阜城人,便事不关己,只要是在这城里的人,谁都可能是下一个我。”

    他语重心长,多少带了些衷心劝告,生死在他落败那一刻就已注定,无非是时间早晚,临死前做些好事,也是想着积点阴德。

    只是对方完全不领情,他已将利害掰扯得如此明白,只差把“快逃”写在脸上了,可此人不仅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对他话中毒杀惨案起了兴趣。

    “何时发生的?”

    宋衔:“五日前,虽是毒杀,对外却称是病故。”他心里暗暗叹气,才五日,他就输得一败涂地,阜城就物是人非。

    顾希桢若有所思,又问:“尸体呢?”

    宋衔嘴角微抽,这是油盐不进啊,什么时候了他还关心尸体?“自然是入棺待葬。”

    话音刚落,宋衔便觉得这年轻人的视线在他身上轻飘飘打量,不知为何,他忽生不祥预感。

    “我改主意了。”年轻人这样说道。宋衔松了口气,终是决定离开了吧。怎料他不慌不忙又补全了:“带我去看尸体。”

    “……”宋衔张了张嘴,是他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这人脑子出了问题?他迟疑道:“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棺材在城主府摆着,等到吉日,才会封钉入土。若要去看尸体,势必要进城主府。被抓倒是其次,一想到要开棺,他就觉得脊背发凉。

    倒不是没见过死人,可躺在棺材里的和死在自己手下的完全是两种感觉。他连连摇头:“太缺德了,这要干了,下去了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不干。”

    不等对方说狠话威胁,他继续道:“说什么都不干,你干脆直接杀了我。”

    顾希桢盯他片刻,见其是真的光棍一条,毫不怕死,不由眸光微暗。对这样的人,寻常方法不大好使。

    宋衔拍拍屁股就要走人,那年轻人叫住他:“区区五日,你便沦落至此,是实力竟如此不济么?”

    这无疑戳中宋衔痛点,他啪地转过身,面色不虞:“你个小鬼知道什么?老子……”

    对方却不徐不疾打断他:“自然不是。”

    宋衔一愣,只听他继续道:“你只是不如对方会造势,一句“反贼”,他便先天占据优势。换是你,未必比他做得差。”

    宋衔心里为这番话不住点头,可不是么,没想到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能看得如此透彻。他面色稍霁,语气却仍沉重:“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无用,是我棋差一招。”

    年轻人倚在墙边,淡淡道:“你缺乏想象力,那样的手段你注定用不出来。可你真到绝路了么?未必。”

    “对方用这样的手段,是因凭实力,不是你的对手,故需竖起绞杀反贼大旗,鼓动中立者一起讨伐你。”

    宋衔又是一愣,他琢磨了一阵,忽灵光一现:“你是说,这群中立者冲着这面旗帮他,未来也可能因旗倒而反他?”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为何不敢想?

    “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年轻人丢下这样一句话便准备离开:“后会有期。”

    宋衔忙喊出他,他三步并两步绕到年轻人跟前,目光急切:“敢问机缘何在?事已至此,我真还有翻盘的生机么?”

    “若是平时,”对方似乎颇为遗憾:“帮你一帮倒也无妨,只是我来阜城尚有要事,实在分身乏术,告辞。”

    “等等,”宋衔再次出声拦住他:“小兄弟,你可想清楚了。你初来乍到,想在阜城办事,没个城里人帮你是寸步难行的;譬如你想看那尸体,不说有无其他人知道尸体在哪儿,便是知道,也不敢告诉你。”

    对方不以为然:“偌大阜城,还找不出愿意帮我的人?”

    宋衔:“余秉草木皆兵,城里人人自危,哪个敢帮你这外来人?除了我这个走投无路的,没人敢冒这个风险。”

    见他微有迟疑,宋衔忙道:“相逢一场是缘分,你助我扳倒余秉,我助你成事,两全其美的事,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终于点头:“阁下言之有理,只是……”

    宋衔急了,这小子怎么婆婆妈妈的,他道:“你想去验尸是不是,走,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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