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

    施晚忍不住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林准胸口那道醒目刀痕,这……这是什么怪物,杀不死的吗?

    她紧了紧刀把,想再补一击,顾希桢握住她的手,“他与方才似乎大不一样。”

    施晚一怔,林准盯着她,目光不见方才的狠厉傲慢,癫狂疯魔,而是平静的,温和的,简直像内里换了个芯子。

    “他苟活多年,本事还是有一些的,即便是这种致命伤,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还有救。”施晚循声望去,来者竟是云棠衣。

    她对林准如今状况似乎并不惊奇,动作麻利地为他紧急处理伤势,这一幕看得施晚不明所以,“师叔怎么……”

    云棠衣道:“出于私心,我并不希望你们与他对上,但见到大奂出现一支陌生队伍与溧薯人开战,我便知你们的计划还是成功了,你们一定回来滨图,而林准也一定会在这儿,我不想看到的一幕终将发生。”

    “师叔你……”施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你是站在他那边的?”

    云棠衣轻声叹气:“你们本不该是敌对双方……”

    “棠衣,够了。”说话的居然是林准,“不用救我了,我已偷来太多光阴,能死在此处,已是上天宽仁。”

    “可……”云棠衣无奈望着他,“你这是何苦。”

    施晚欲言又止,目光在二人悲恸神色上游移,她狐疑道:“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你想保下他,为何又要告诉我,他在滨图现身的消息,又为何提供毒针和草药助我?”

    “是我让她请你们来滨图的,”林准低声道,“我不希望再酿出无法挽回的惨剧了,一切早该终结,”他庆幸轻笑,“我没压错宝,你两果然够机灵。”

    施晚盯他半晌,心头忽浮现一个荒谬猜测,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林准之前的疯癫给影响了,“你是林准说的那个……他体内的另一个人?”

    “另一人?”林准笑意微敛,“是么,他是这样说的。看来他也发觉了我的存在,正如我发现了他一样。”

    施晚皱起眉头,她如何都觉得一个身子里住上两个人这种事过于天方夜谭。

    “他没有骗人。”云棠衣目光中是医者的冷静与睿智:“从那岛上回来后,师兄便发觉林准偶有异样,记忆错乱,甚至性情突变。”

    林准苦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岛上发生的事情吓到,以至于精神恍惚,意识混乱,稍加调整,便逐渐恢复。只是我未料到,这症状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每次发病都很短,我一直未发现异样,”

    云棠衣补充道,“直至我与他们结识时,他都表现得像个正常人,直到先帝平定天下纷战,他与师兄荣膺封赏,风光回乡,我才偶然见到另一个他。他面色阴冷来找师兄,想拉着他再去一次乾离岛。”

    “师兄觉得他状态有些古怪,本想让我给他瞧瞧,但他见师兄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忽转身就走,”云棠衣道:“师兄眼尖,瞧见他是带了武器的,于是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我轻功平平,迟了一截才赶上他们,此时悲剧已经酿成,性情大变的他试图袭杀山脚一家四口,理由极度荒谬,竟是想要证明自己高人一等。师兄与之混战,我则趁机救下那户人家,不料他转身向我攻击,紧要关头,我只能射出毒针麻痹他,他昏迷后,再度醒来,又恢复了我们熟悉的那个林准。”

    林准接过话头:“也就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癔症’一直没好。我听了棠衣的建议,开始写些东西稳定记忆,但效果甚微,有时回过神,纸面已被涂得乱七八糟,应是在此过程中再度发了病。”

    他苦涩道:“我想到了断生命,将体内怪物一起带走,甚至已写好了遗书,但我仍无法下定决心,没想好如何同友人告别,于是选择下山散心……正是这次散心,我做下了此生最后悔的选择。”

    施晚已有猜测:“你组建了家庭。”

    林准缓缓点头:“她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遇上她后,我体内的怪物再没有出现过,我以为是否极泰来。可老天终是无情。我没想到她会难产,诞下一个男婴后,竟撒手人寰,留给我的,除了短暂的几年美好回忆,便只有这个孩子。”

    “我想将他抚养长大,但自她走后,那个怪物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十五岁时,我知道,我必须离开了。但有了家人,我已不想死,我想将体内这怪物彻底解决,再与他父子团聚。我这一走便是十多年,云游天下,终于找到一个丹方,想试一试。”

    “可惜丹炉爆炸,我自此失去意识,再醒来,便见自己带着一群溧薯人,烧了一处屋宅。”林准面色灰败,痛苦悲戚之色溢于言表,“从旁人嘴中,我才得知,废墟里的竟是我儿一家。”

    “可自从此时起,我变成了那个偶尔才能出现操纵身体的人,我当时能做的,只有杀了在场的所有溧薯人泄愤;尸横遍野,万籁俱寂时,我听到地下有孩子在哭,但我不敢救她,我不知何时那个怪物会把这具身体夺走,我能做的,只有躲得越远越好。”

    施晚:“……”林准是酿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仍有恨,可她说不出话来,这个林准……和那个林准是同一人,又好像不是一个人。

    林准道:“我从未如此后悔,若我只是远远看着,她便不会死;若我趁早了解自己,我儿一家便不会死;我再次试图自缢,可……”

    云棠衣无奈:“你这是怪我与师兄救下你?”

    林准摇头:“你们于我有恩,我如何都只有感激,只不过,在我身体里醒来的是那个怪物,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酿下大错。直到近些时日,这具身体出现问题,日渐虚弱,我又重新得以短暂操纵身体。”

    “但这个节骨眼,单纯死亡解决不了问题,”林准用力喘了两口气,“有些事,我必须找机会告诉你们,然后,你们再杀了我,将我的罪孽终结于此。”

    施晚抿了抿唇:“所以你才想将我们引到滨图。”

    “不错,”林准颔首,“我本在这儿等着你们,但你们来得比我预料中慢,昨夜陨星雨后,这具身体掌控权再次被他夺去。好在今日你们技高一筹,才没让他得逞。”

    “你想告诉我们什么?”

    林准看向顾希桢:“你一定一直想知道,我们当年在岛上看见了什么。”

    顾希桢静静道:“你记得?”

    林准缓缓摇头:“顾磬不记得,我自然也不记得,回忆起来,岛上什么都没有。”

    施晚心里犯起了嘀咕,她也上过岛,虽然离他们那时过去了百年,但在她眼里,那就是个普通的岛,有蛇虫鸟兽,绿树成荫。

    顾希桢不以为然:“若什么都没有,为何数年后,祖父会再次带人登岛,开掘地下石洞?而助他修建的工人,无一例外,全葬身于岛屿附近。他向陛下讨来的宅邸,更是依岛而建;而在你的指使下,许茗帆选中的炼制毒药之地,也正是他修的地下石洞。”

    他顿了顿,有些意味不明:“你们对这岛的执着,实在超乎想象。”

    施晚甚至还想补充一条,他们登岛的时候,那假六皇子也屁颠屁颠来了,当时她以为也是为了调查毒人案线索,跟顾希桢查到一块儿去了,现在想想,既然他也与林准有关系,会不会一开始的目的就没有那么单纯?

    林准默然须臾,开口道:“虽登岛的是三人,但清和只在岸边等待,往里走的只有我与顾磬。那时的岛比现在大许多,石洞所在,正是原来岛上的核心位置,我们一定是走到了这里。”

    “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他似有迟疑,“我知道,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自此影响我二人一生。”

    施晚忍不住问:“你既什么都不记得,那你想告诉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三人异于常人的长寿,与那个岛脱不开干系。回来的几年中,我们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返老还童的迹象。我登岛时已年近六十,可几年里,身体竟变回十八岁,我几乎是重活了一生,但这并非全无代价,与我而言,代价便是身体里那个怪物。”

    他看向顾希桢:“而你的祖父,顾磬,也与我遭遇相似,他体内那个怪物驱使他回到岛上继续挖掘,但他比我果断决绝,他选择更早地自我了断,将那个岛封锁在自己宅邸后方,不再让人靠近。”

    顾希桢闻言未置一词,施晚心觉奇怪,看他神色,似乎不大认可这个说法?

    但他面上表情实在微妙,也就施晚能发觉,林准毫无察觉,继续道:“而清和,”他似乎有些羡慕,“他没有返老还童,但也没有继续衰老,如岛上那时相仿,他一直停在原地,算起来,他应是最幸运的一个。”

    施晚摸了摸下巴:“既然你的长生与岛有关,那方才,你…不,他说的那个长生蛊又是什么?”她一直以为,长生蛊才是他能活这么多年的秘密。

    “长生蛊?”林准摇头,“这是溧薯皇室的手段,因曾有皇子勾结前朝谋逆的先例,溧薯皇帝自此便开始用蛊控制诸皇子。至于为何会与长生扯上关联,这我倒是不知了。”

    施晚疑惑:“那他说我能作为养分,又是何意?这是说我能给他续命?”

    林准苦笑:“我不知道,他醒着的时候我大部分时候都无意识,许多细节并不清楚。”

    施晚有些失望,林准继续道:“或许你们的皇帝,会有答案。”他忽笑:“毕竟他要你们活捉‘林准’,而我有印象,某次恢复意识时,我是在皇宫里的。”

    顾希桢忽然插话:“若我所料不错,说了这么多,这才是你真正想告诉我们的?”

    林准意味深长:“你很敏锐。不错,我正是要提醒你们,龙椅上那个人,知道的比你我都多,而他所图,却很单纯——长生。为此,那个岛也好,长生蛊也好,但凡有法,他都会试。”

    施晚浑身一冷,忽想起京城里沸沸扬扬,死亡无数的毒人案,牢中逃出生天的许茗帆,多年来一直能鱼目混珠的六皇子……这些事情,那位慈眉善目的老皇帝是以何等眼光看待的呢?旁观者,参与者,还是布局者?

    她又看看顾希桢,他昨日谈及老皇帝时,露出那样的神情,是否在仙陆这些时日里,也发现了什么呢?

    他却并未接着林准的话说下去,而是取出一个圆球,正是施晚昨日从城主府许茗帆屋里搜到的。他将那东西递给施晚,施晚仰脸看他:“打开?”

    她飞快解开圆球,取出里面的小匣子,林准先是迷茫,但很快他有了反应,看向施晚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欣慰。

    不久前还兵戎相向的人对她露出这个慈祥表情,施晚只觉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她道:“你可认得这东西?”

    林准微笑道:“我儿手笨,学不来这精巧玩意儿,你倒聪慧……”

    顾希桢打断道:“问的是这个匣子。”

    林准并未因他此举恼怒,他借着施晚的手端详此物,面色染上疑惑,“此物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顾希桢提醒道:“我在祖父的遗稿中见过类似花纹。”

    林准蓦地抬起头:“是…这是那岛上的东西!”

    由于过于激动,他胸口伤口崩裂,血流如注,用力喘了两口气才道:“我…我好像记起来一些,我们走进腹地,看到许多石块,然后…然后应是各捡了几颗,放进盒子里,带出岛。”

    顾希桢挑眉,“便是此物?”

    “对……”回忆似乎令他即为痛苦,他额头可见青筋暴突,“那些石粒太小,我们没带容器,但从附近尸体上……我们找到这种精巧的盒子……”

    一时间,那在他描述中空荡荡的岛,又是多了盒子,又是多了石堆,甚至还多了尸体,仿佛记忆中缺失的画面在渐渐补全,他也的确越来越欣喜,“我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

    施晚追问:“是什么?”

    “是,是一些奇怪的……”林准忽然急促咳喘,脸色由喜色急转惊恐,他终于意识到遗忘是对自己的保护,非要去想,只会放出不该被记起的东西,他猛地抬头盯着施晚,用最后一丝气力警告:“别打开它!”

    下一瞬,便在施晚惊诧的目光中睁着眼死去了。

    顾希桢面色难看至极,林准的讲述中有一点说错了,顾磬根本不是自缢,按家中长辈所言,他也是这样死的,在极度恐惧中死不瞑目。

新书推荐: 名留青史[快穿] 游戏进程100% 热血猫头鹰也会长出恋爱脑吗 五条家禁止带球跑 表面乙游 网文女作家的见鬼生涯 放开那个女神仙 【怪谈】成为大佬从作死开始 竹马是敌对大佬[网游] 女主她撕了命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