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

    林准面色阴晴不定,却并未气急败坏,他淡淡道:“幻尸花只有阜城附近的坟地有,能从那么一大片花海里活着采到花粉,你们的确有本事,能想到将其凝练,附在暗器上,让我毫无防备中招,更是聪明之举。”

    若对方是友非敌,他当即便会抚掌大赞。恐怕自顾希桢首次发动攻击时,他就已中了幻尸花毒,他在拖延时间等化力散发挥药效,对方也在等他陷入幻境。

    甚至可能连化力散发挥药效时,对方压制不住旧伤,示弱吐血的表现,也是为了刺激他幻觉快速形成,从而掉以轻心。

    而施晚则趁此机会,对他施了麻痹全身的毒针,若是寻常毒物,难伤他分毫,可这毒针上的毒,根本是针对他来的,世上有这手段的只一人。

    顾希桢来绑他时,他全无反抗,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们去找了云棠衣?”

    谁也没理他。施晚看着他被困在柱子上动弹不得,抽出刀子质问:“你身上的母虫在哪儿?”

    “怎么,要动手挖出来?”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刀刃不屑一顾,“强行剥离,母虫离体即死,唯有我知如何安全分离,我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

    施晚嚼了嚼嘴里的草药,对他厌恶更甚。早在来滨图的路上,他们便做好最坏打算——林准会在此处。

    为此,他们用上了从石屋里得到的幻尸花,河边木屋里临走时师叔给她防身的麻沸散,她甚至还不情不愿地将顾希桢递来的那虫子似的草药含在嘴中。

    只因这家伙怎么都觉得早上逼她喝的那碗味道古怪的汤剂还不够,非要她再含一片以防万一,为的就是抵御林准诡异手段。

    这不能算是万全之策,实在不行,还有第二个计划,只不过目前看来,一切有惊无险,许是用不上。

    至于草药是哪儿来的,顾希桢言是云棠衣所赠。云棠衣说这种独特草药能大大缓解不良效果。

    他两以为的不良效果至多是施晚表现出的昏睡,失眠,梦游等;直到方才陷入幻觉的林准得意忘形,自己说漏嘴,才知原是会被林准完全操纵。

    一想到体内有只蛊虫蠢蠢欲动,她又恨又气:“你既说我是你血亲,为何要这样对我?”

    林准神色漠然:“血亲与否,于我并无分别,于你却是幸运,因你流淌我的血脉,又足够年轻,才能有幸被我选中,成为我的养料。”

    他的确是一点不服老的,甚至“老”于他而言是世上最为恐怖之事,说起年轻二字时,施晚能感觉他目光中流露的嫉妒与功亏一篑的强烈不甘。

    他的确是不甘,但凡早个半年,甚至半个月,都不会是如今光景。

    可他如今状态极差,不用化力散生效,体内内力便所剩无几,只能将顾希桢拉到与他同一水平,没想到这小子竟将计就计,摆他一道。

    “上回见你,我尚有余力与你师徒斡旋,区区数日,便气力难继。”林准长叹:“时不待我,若是我全盛时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你二人还真是幸运。”

    施晚浑身恶寒,他是因为料到死期将至,才突然急着要找到她,用她所不知的阴邪手段续命……

    “幸运?”她将这两字咬得极重,言语间满是讽刺意味:“一切都是因果轮回罢了。若不是你没多久能活了,急匆匆想要续命,命许茗帆,许茗珘将我引来仙陆,我们哪有机会来这里,撞见你最弱的时候,并将你绳之以法?”

    她越说越觉恶心:“你还觉得天对你不公,偏向我二人?你谋害无数人性命,又是制毒,又是炼丹,种种恶行罄竹难书,天也让你苟活至一百六十岁……”

    “天?”施晚的话像是戳中他的痛点,林准目光阴冷,维持不住面上冷静:“天从未如此好心,我这一百六十年,是自己搏来的。”他指了指自己面上的伤疤,这才是天给我的。”

    短暂发泄情绪后,林准恢复平静,他说:“事已至此,有些事告诉你们也无妨。”

    “我不知清和与你说了什么,也不知你祖父留下遗物中有何告诫,但,”他指向顾希桢:“你们顾家,”又看向施晚:“还有你,凡是与乾离岛有过联系的人,命运都已暗中注定。”

    施晚不以为然:“命运启是你三言两语所能论断的?”

    林准目光颇有深意:“你不妨问问你身边人,他们顾家,从登岛的先辈起,可有一位是善终的?”

    施晚面色一凝,不由看向顾希桢,他面无表情,“如此说来,作为登岛一员,你已预见自己将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林准摇摇头:“我已死过一次,天,收不了我第二次。”

    施晚被他狂悖之言激怒:“你!”

    林准并不在意她的愤怒,他忽提往事:“当年我三人登岛,的确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可天意弄人,此后每一日,我时常觉得有声音在脑中时刻低语,时常忘记自己在何处,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我有时拿着笔忽然惊醒,对纸上的写的东西却毫无印象,更不知何时已成了一本册子。而这便是你们称为林准密卷的东西,可笑的是,这东西根本不是我写的。”他又道,“有时醒来,则是在同一个女人说话,她自称是云棠衣,可我根本不记得何时认识的她。”

    “这一切,简直像有人在用我的身体生活,而我除了这些蛛丝马迹,便一无所知。我一度感到绝望,甚至心存死志,”他面上可怖疤痕微动,“但天总算做了件好事,我在丹炉废墟里醒来,那个叫云棠衣的女人说我一度没了心脉,几个呼吸后却奇迹般生还。”

    “我慢慢回过味,‘我’那时的确是死了,只是死去的不是我,而是偷用我身体的另一人。”林准眼中闪过得色:“自此,这个身体只有我一个主人。”

    “而我也意外知道,不知何时,我在俗世竟有了家人,”他似乎觉得好笑,跺了跺脚下土地,“他们一家,就住在这里。”

    施晚心生凉意:“你做了什么?”

    “我心知肚明,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林准笑道:“而是那个怪物用我的身体建立的关系,是不该存在的,我于是将他们清理干净。”

    “可惜,那一把火没能将余孽烧尽,留下你母亲这漏网之鱼。”林准望着怒不可遏的施晚,不慌不忙道,“然而在我得到那只长生蛊后,我便庆幸她还活着。更令我欣喜的是,她腹中还有一条新生命。”

    他说:“长生蛊子虫要求的生存条件实在苛刻,我试过用不同的人躯来养,可几乎是初入人体便翘了辫子,只有一个例外,那是一个怀孕的女人,子虫在她腹中胎儿身上存活下来。”

    “但那只子虫与我体内母虫并非源自同一血脉,无法作为养料,我只能忍痛割爱,将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子虫连带宿主一起毁了。”林准言辞轻慢,仿佛他只是丢掉了无用的废材,而非幼小人婴,他盯着施晚的眼睛发着奇异的光,“但你不同,你与我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你有这个资格。”

    极度愤怒与憎恶如汹涌火流,从施晚脚底攀至颅顶,她从未有如此强烈的冲动,直欲手刃之,而后快。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她曾经那样怕血,见到狰狞伤口几乎要被吓昏,此时却能眼也不眨地持刀行凶。

    顾希桢本抬手想拦,却半途停下,沉默地等待她发泄完混杂着恐惧、愤怒、憎恨的复杂情绪,才轻轻从浑身战栗的施晚手上取下刀刃,将她揽在怀里,温柔拂去她苍白面孔上被溅上的血珠,什么都没有说。

    施晚缓过劲,开始觉得恶心与后怕,她面上湿湿的,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泪,一只温热的手耐心地为她擦拭面颊,她迷茫抬眼,哑声道:“我……我杀了他?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你说……你说陛下要的,是活着的林准,我是不是冲动坏了你的计划?我……”

    “没有。”顾希桢更用力地拥住她,坚定力道落在那微微发抖的肩,“你很勇敢,你做得很好。”

    “可他已经死了。”施晚担忧地望着林准胸口插着的尖刀,和尸体垂下的头颅,“你……陛下那里,你要如何应付?”

    “死人也可完成计划。”顾希桢有些无奈地盯着她不停淌泪,怎么都擦不干净的眼睛,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如此狼狈,还在想他后续该怎么办,他于是一本正经道,“与其担心陛下那头,不如担心担心我两。”

    施晚神色紧张:“可是林准还有后手?”

    “非也。”

    “我体内的虫子?”

    “师叔或者章老总有办法。”

    “你的伤?”

    “我很好。”

    “那……那要担心什么?”

    顾希桢挑眉:“自然是担心,你若再哭下去,我两迟早被眼泪淹了。”

    施晚:“……”她气道:“这是拿我寻开心的时候吗?”

    顾希桢轻笑:“这不是没哭了么?看来卓有成效。”

    施晚抬袖擦了擦未干泪痕,“我没哭,只是听他嘴里吐出那些不堪入耳的非人语,又想起娘每每回忆往事的时候那么难过的样子,一时情绪失控,太激动了而已。”

    顾希桢道:“便是哭,也没人会说你什么。”

    施晚摇摇头:“被他吓哭,还是为他哭丧?我才不要给这个恶心的魔头流一滴眼泪。”

    顾希桢忽生感慨:“你变了许多。”

    施晚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能有你跟京城时比变化大?”

    他哑然,竟无法反驳。

    施晚看向地窖:“走啦,别忘了我们来是打探地窖,而不是探究变没变的。”

    话音刚落,施晚听到身后传来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她登时僵在原地。

    “咳……咳,若……若我是你们,便……咳,咳,便不会下去。”

    那赫然是当胸被插了一刀,断无活路的林准。

    施晚难以置信回首,林准边说话,嘴里边往外淌血,无法聚焦的双眸却竭尽全力,一瞬不瞬盯着施晚的方向:“你,便是……我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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