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霖

    顾希桢忽然勒马,在离云棠衣还有一小段远的位置停下,施晚奇怪:“怎么了?”

    他俯首在她耳畔低语:“一会儿你与师叔先去章老那儿,我去找褚柳。”

    “为何不一起?”淡淡热气涂在她耳尖,施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转脸不解地盯着她瞧。

    顾希桢眸中闪过笑意:“师叔这儿,还得靠你。”

    施晚皱眉:“你是想让我来探她的话?但……”她有些犹豫,“我不知要如何开口。”

    顾希桢道:“无妨,你拖着她,别让她阻我便成。”

    余光瞥见两人终于抵达,云棠衣迎了上来,她面上已恢复平时和蔼模样,“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顾希桢冲她颔首示意,权当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往东南角去,云棠衣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施晚轻咳一声,拉回她的注意力。

    “师叔,林准的尸首在何处?”

    云棠衣指向不远处的屋子:“有位章姓医者将其领走了。”

    章姓医者?施晚一喜,那不就是章老嘛,她道:“师叔 可随我一起过去?”

    云棠衣眯了眯眼睛,目光锐利,仿佛能深透人心,施晚面上笑容微僵:“怎么了?”

    云棠衣不疾不徐,悠悠道:“那小子疑心我是不是?”

    “……”施晚张口结舌,有这么明显?她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直接被说破了?

    她磕磕巴巴道:“没…没有,怎么会……”

    云棠衣微微一笑:“我走后,你们定是下到地窖看过,我与林准藏了事儿,在你两眼里也不是秘密了。”

    她说得都对,施晚哑然。

    云棠衣继续道:“林准不想你们知道,我却无所谓,若你想知悉来龙去脉,说与你知也不是不可。但他的遗书,我希望你们能给我。”

    施晚一愣,反应过来,感情是她没在林准遗体上找到遗书,以为是在地窖里,被他两拿到。

    她诚实道:“师叔,那封遗书被烧了。”

    云棠衣神色凝滞,她低声喃喃:“竟是如此……难怪哪儿都没有。”

    施晚蹙起眉头望着她,云棠衣轻叹了口气:“你们小辈许是不知,在拜入师门前,我的俗家身份是华霖公主,先帝长女。”

    施晚诧异:“那您岂不是今上长姐?”她心中疑窦更深,“可华霖长公主不是已经……”

    云棠衣笑笑:“死了?”

    “……”施晚不语,在她印象里,这位长公主与她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只跟五公主聊天时,偶尔会听她提起这位姑姑,说她性子温文,与人为善。

    华霖去得也很早,据言是急病薨逝,这些年已没人再提起她。因而,施晚听到这个名字,足足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她的简短生平。

    云棠衣道:“当年我染了时疫,成日昏昏沉沉,不辨白昼黑夜。一次病中惊醒,我发现自己在棺材里,外头锣鼓喧天,是出殡的队伍,即将送我入土。”

    短短一句,施晚光是听都觉得毛骨悚然,在狭小的棺材里躺着,眼前一片漆黑,呼吸困难,无法转身,抬手一摸是无法被顶开的棺材板,该有多么绝望与恐惧。

    云棠衣却语气平静,继续道:“是师兄将我救起,带我回师门。我原已认命,自此与皇家断绝关系,不想追究。但我渐渐发觉,事有蹊跷。”

    施晚疑惑:“是何蹊跷?”

    “我染的不是疫病,”云棠衣道,“是有人想杀我。”

    施晚惊疑不定:“可有怀疑对象?”

    云棠衣意味深长:“若没有,我就不会同林准合作,将你们引到滨图,特意告诫你们。”

    施晚很快反应过来,林准生前最后一番话,话里话外直指皇帝,结合云棠衣的话,她在怀疑谁,不言而喻。

    “林准不想你们知道,”云棠衣无奈,“是怕你们觉得我在利用你们报仇,从而对我失去信任。但我觉得无所谓,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想着报仇。我只想你们知道,皇帝并非良善。”

    “那遗书呢?”施晩狐疑,“您为何非要瞒着我们得到遗书?”

    “我只打算瞒着他。”云棠衣很直白。

    施晩惊愕望着她:“为什么?他不是您师侄吗?”

    云棠衣缓缓摇头:“之前便同你说过,我这师侄,自小就让人捉摸不透,我并不看好。”

    施晚心道,难怪顾希桢不想让她介入自己的事,听上去他们观念十分不合。

    云棠衣看她两眼,继续说:“而我与林准有过约定,要护好他的后人。我希望你留在仙陆,暂时莫回京城。林准的遗书里,讲的大抵就是该如何安置你。”

    施晚一愣,想瞒着顾希桢,让她留在仙陆?

    她回出味儿来了:“您之前让我重新考虑我两之间的关系,也是想让我与他起嫌隙,不同他一起回京?”

    云棠衣微有迟疑,但她还是点了头:“你没必要与他一起冒风险。”

    施晚:“……”她面色不大好看,有种被人牵着鼻子溜了一圈的不适感。但歪打正着,她的确因云棠衣一番话正视了自己的心,她一时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

    云棠衣长叹:“我也是出于担忧。”

    施晩转身欲走:“我一定会回去的。”

    “等等,”云棠衣喊住她,“既然拦不住你,那我有一物给你,若进退维谷,你可力挽狂澜。”

    “这是什么?”施晚皱起眉头,望着她手中事物,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云棠衣似乎只是为了将此物给她,事毕她便向施晚告辞离开驻地,留施晚在原地踌躇。

    ----

    绘樱已记不清这是多少次劝架,她将两个争执不休的孩子拉开,心觉生无可恋。

    施晚一走到门边,便听见屋里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孩儿声:“绘樱姐姐,你评评理,是我说得对,还是他说得对?”

    施晚一瞧,原是那个叫妞妞的小姑娘正与她身边那个小男孩儿吵架呢,两人面红耳赤,也不知在吵什么。

    绘樱已懒得敷衍,她萎靡不振,望向门口,看清来人时,登时两眼一亮。她泪眼汪汪扑了上去:“小姐,你可让我担心坏了!”

    她拉着施晚上下左右,转着圈打量,生怕哪儿少了一块肉,施晚笑道:“再这样下去,人都要被你转昏了。”

    绘樱眼露心疼:“小姐,几日不见,怎么清减这么多?你这都跑去哪儿了?可有遇上危险,我瞧瞧……”

    “哪瘦了?诶诶,别动……”施晚边手忙脚乱应付她的检查,边趁乱问她:“你们不是在艾敕山吗,怎么齐齐跑这儿来了?”

    绘樱道:“小姐您不知道嘛,今日仙陆多处陷入混战,章老与我们一起搬离艾敕山,到这儿来,这儿比外头可安全多了。”

    “混战?”施晚若有所思,“可知交战双方是谁?”

    绘樱道:“听章大夫说,最开始是阜城军与大奂的……嗯,叫什么落羽楼打起来了,阜城攻势很猛,可惜落羽楼首领也很狡猾,断尾而逃;现在阜城军正全仙陆清缴溧薯人,想抓住漏网之鱼。”

    施晚心道果然是狸归与宁漠他们,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短短一日时间就反杀回落羽楼,也不知狸归是如何说服尺家两兄弟帮他的。

    宁漠且不论,落羽楼那头,许茗帆死在峡谷,林准死在滨图,目前唯一能被称作首领的,只有顶替狸归的假皇子,尺宁途率人前来阜城可是受了此人命令的,他怎么就突然决定反水帮狸归?

    她想了想,又问绘樱,“章大夫呢?”

    这话像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双双安静下来盯着她瞧的两小孩儿又争先恐后道:“我知道我知道!”

    施晚垂眸一看,两孩子头顶的小圆髻都歪歪散散的,妞妞面上还好,没什么伤痕,那小男孩儿嘴角却是青了一块儿,看妞妞的眼神都有点瑟缩。

    “你两这是怎么了?”施晚帮两个小家伙梳好头,笑话他两,“跟刚打过一场一样。”

    绘樱无奈:“这不是章大夫一时兴起,想教这两孩子医术嘛,近日正教辨认药材,可他刚走了没一会儿,这两孩子就着某株药材是什么争起来了。”

    妞妞插话道:“章老去救人了!”

    “救人?”施晚忙问:“谁?”

    “跟我来!”妞妞挤开身边敢怒不敢言的玩伴,引着施晚往另一屋子走,绘樱也跟了上来。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很熟悉,是章老那中气十足的抱怨声:“啧,怎么有你这么犟的?”

    “何必浪费精力救我?”另一人声音也不陌生,但施晚一时想不起是谁,很平静,带着淡淡的无望感,“我与你们不是一路人。”

    妞妞拉拉施晚的衣摆,小声道:“姐姐,这家伙是昨天被人带来的,说什么都不听师父的,师父可恼他了。”

    施晚进去一看,章须筠跟前的病患,正是尺宁途,他半身血拉拉的,状态不好,但说什么都拒绝章须筠的救治。

    她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狸归巧舌如簧策反了尺宁途,而是这家伙压根儿没去成,正伤痕累累地被扣在章须筠这儿呢。

    章须筠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才知是她来了,忙上前招呼她。

    “章老,”施晚好奇道:“他这是怎么了?”

    章须筠压低声:“来,出去说。”

    一离开尺宁途视野,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始抱怨:“害,没见过这么忠心的,老夫舌头说烂了,他还觉得自个儿主子是个心思良善却不受器重的可怜虫呢。”

    “是谁送他来的?”

    “当然是宁漠咯。”章须筠捋了捋胡须,抬高声音,像是故意说给里头听的,“做哥哥的打不过弟弟,说来都丢人呐。”

    施晚耳尖地捕捉到里头传来几声闷咳,不知是不是被外头一句风凉话气得气血翻涌。

    章须筠仍嫌不够似的,继续絮叨。原来当时两人打到一半,缇满突然发难,与其他人打起来了,因其也一同效力于六皇子,尺宁途想去帮忙,却因这一分心,被宁漠发觉破绽,自房顶击落。

    没一会儿功夫,缇满失踪,尺宁途落败,尺家军从宁漠与余婳那儿知悉来龙去脉,纷纷恍然大悟,明了自己是被溧薯人等利用了。

    因此,尺宁途从短暂昏迷中恢复意识时,人已经在城主府躺着,榻前,多年未见的弟弟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旁边立着一对陌生男女,还有乾离岛救过他的怀李。

    不等他搞清楚状况,他们就七嘴八舌,说了许多,核心主旨是——你效力多年的六皇子居心叵测,狼子野心,你应迷途知否,助我们锄奸惩恶。

    多年建立的信任岂能被几句话摧毁?尺宁途自是不信,二话不说就要下地,回去找六皇子复命;结果得了一个晴天霹雳:他们居然说六皇子勾结溧薯人残害百姓,荼毒民众。

    听人如此诋毁自己的贵人恩主,这搁谁身上受得了?尺宁途当即怒急攻心,再次与他的便宜弟弟大打出手,他到底是莽撞了,忘了对方这回可不是一个人。

    几个时辰后,惨败的尺宁途便被送到此处,他伤势不轻,暂时无法下地,连给六皇子通风报信都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跟这老大夫呛嘴,外加躺在榻上怀疑人生。

    听那老家伙跟外头不知是谁的来客继续奚落他,尺宁途脸色阴沉,“你们无凭无据,三言两语便想诬殿下清白?”

    施晚道:“旁人不信,总该信你弟弟?”

    “他没有记忆,旁人说之他则听之,任人摆布,如何值得信?”尺宁途下意识回怼,说完才发觉门口出声之人不是那糟心老头,他迟疑道,“你又是谁?”

    施晚不打算进去,也没理会他的问题,她只悠悠道:“若他恢复记忆,你便能信了?”

    尺宁途一愣,没做声,施晚又道:“其实你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应是早觉得奇怪,为何你的殿下会与溧薯人勾结,所以带人去了阜城,也一直犹豫要不要照计划行事。”

    “但阜城形势与料想不同,一切发生太快,没给你判断思考的时间,事情就到了现在这种境地。”

    里面仍是沉默,施晚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顾希桢给她转述阜城外发生何事时,她便是这样觉得,与缇满不同,尺宁途忠心不假,但他是有良知的。

    她继续道,“如今你受了伤,哪儿也去不了,何不趁此机会,重新想想,你的殿下,与你的兄弟,他们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好好疗伤吧,若到地下才想通一切,就没意义了。”

    尺宁途沉默良久,才道:“若我伤好,你们会放我离开?”

    施晚与章须筠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当然。”按外头情况,他这伤好全乎的时候,黄花菜都凉透了,什么都影响不了。

    见施晚三言两语就让里头那让师父无可奈何的家伙妥协,妞妞眼睛都发亮了,崇拜地望着她:“姐姐,你好厉害。”

    施晚轻咳一声:“好了,别围着我了,去玩吧。”

    妞妞扭扭捏捏不想走,“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施晚好奇,“哦?说来听听?”

    “我听说你们不久就要离开仙陆,”妞妞低头勾着手指,吞吞吐吐道,“我……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施晚微怔,妞妞以为她不答应,忙恳切道:“我会很听话的,你和绘樱姐姐有什么要我做的,我都会做,别把我都在这里好不好……”

    她声中染上哭腔,施晚忙摸摸她的头,想说你家人许是会担心,但她忽意识道,这孩子之所以留下,正是因为她已没有家人。

    她心疼地答应了,“好。等回到京城,我们会给你找一个新家,到时候……”

    妞妞急切摇头,小声道:“我不想去别人家,我想一直待在你和绘樱姐姐身边,可以吗?”

    施晚有些为难,回京城后,他们遇上的势必是混乱局面,如何能将这小姑娘扯进来,她想委婉地告诉对方,起码现在还做不到,但有人先行作答:“不行。”

    妞妞失落地红了眼眶,胆怯望向突然出现的青年。她记起艾敕山上,埋葬死去蛐蛐的那个傍晚,这个面具人也是这样突兀出现,那一次给她带来冷冰冰的恐惧,这一回却是沉甸甸的失望。

    施晚不大赞同地瞥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顾希桢,这也太不留情面了!她柔声道:“你先继续跟章老学医,等我们安定了,再来商量这件事好不好?”

    妞妞怯生生望着她,小幅点头:“好。我相信姐姐。”

    她得了承诺,牵着绘樱的手离开,一步三回头,施晚微笑看着她,顾希桢挑眉,“你对小鬼倒是有耐心。”

    施晚头也不回,“怎么,嫉妒?”

    顾希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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