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间清晨,日头未升,薄雾冥冥。

    薛澈自雾中踏来,臂抱琴,行至青石小径尽头,轻扣门扉。

    “学生薛澈,来拜见先生。”

    桃源薛家,诗书传家,薛澈的父亲薛太公乃是桃源山有名的私塾先生。

    薛澈本有一嫡母,无子,薛澈便于她名下教养,这位夫人知人善任,于薛澈启蒙时便让他拜了云公为师。

    良久,门乃开,薛澈见来人,倚琴于门框,作揖行礼。

    “阿书姑娘好。”

    “薛公子有礼,阿父方才洗漱,先随我到前厅稍候片刻。”

    薛澈复抱琴,随阿书后,行至某处窗前,脚步稍顿,阿书顺其目光看去,莞尔一笑。

    薛澈与阿书乃同年同日生,自是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在。

    周岁礼,阿书弃之笔墨纸砚,却被薛澈捡了去,人人都说,薛公子日后必成大器。

    不料,竟是阿书先开口说话,待到阿书指薛澈,言:“呆…呆子。”

    薛澈这才从咿呀学语行至鹦鹉学舌。

    后至学堂,阿书逃学,薛澈随之,于树下,于林间,躲懒戏水,待被捉回,每每是薛澈着湿衣,跪祠堂,抄诗文,挨板子。

    再至后来,薛澈已然出落为风度翩翩薛公子,若有旁人在,定要唤一声“阿锦姑娘”。

    “小妹还睡着,公子若欲与其叙话,莫不是要待到用午饭。”

    “阿书姑娘说笑了,薛某上次来与先生对弈时,曾见阿锦姑娘欲在院中扎一秋千,她与我言,待秋海棠盛开之时,邀我于秋千上赏花。如今数月已过,不知秋千今在何处?”

    “此乃小妹伤心事一桩,公子还是待小妹起身,自行相问罢。”

    薛澈颔首,不再多问,只一路随着她。

    云公在前厅相候,阿书引他至檐下,便忙着去布早膳。

    “学生薛澈,拜见先生,数月未见,不知先生身子可安泰?”

    “我自是无虞,只是受了些无人与我对弈谈天之苦罢了。”

    “阿书姑娘的棋,想必不差。”

    “她是好,却不能与你相比。你可用过早膳了? 不妨与我们一道。待用过饭,我再过问你的学业。”

    “多谢先生。”

    薛澈自坐下,时不时打量门口,却只见阿书来来回回布菜。

    “我瞧你衣衫单薄,又来得这样早,想必天未亮就急匆匆上山了罢。”

    薛澈五岁开蒙,得云公教授学业已十年有余,云公怎不知其心思,不过打趣他罢,奈何薛澈心思单纯,未明其中调侃意味。

    “山下前两日刚入秋,学生一心读书,未曾想山上已秋意料峭。”

    言语间,阿书又进屋,背后被人紧紧贴着,腰间也有双手箍着,云公刚欲开口斥责阿锦不懂规矩,却被薛澈抢了先。

    “阿锦姑娘好。”

    云公蹙眉,轻咳一声。

    阿书拍打腰间的手,阿锦这才与之分开,顶着三人目光,规规矩矩给薛澈行礼。

    上次他来,唤她“阿锦姑娘”,着实让阿锦恼了他许久,二人辩驳了许久“礼”,阿锦败下阵来,便决意也要噎他一次。

    “阿锦给薛公子见礼。”

    薛澈展颜,便知她还在与自己置气,刚欲说些什么,云公又咳一声,阿书会意。

    “阿父,菜已布完,咱们用膳罢。”

    阿书自觉坐于薛澈与阿锦中间,顾左护右,顾薛澈,护阿父,只觉心累,心想大概是小妹花苞未展,却香气四溢,过于招人。

    阿锦早膳一向进得不香,唯独偏爱小菜,晨起精神不振,不知怎的,与薛澈的筷子连着两次夹到同一处。

    “你是定然要与我抢,你这样乃不合乎礼仪也。”阿锦发作。

    “诶,阿锦,你怎能呛以薛公子如此言语,你们姐妹二人自小没有兄弟,他便如长兄。”

    阿书默然,感慨父亲借骂槐之由行指桑之实的本事炉火纯青。

    “先生说得对,你我如兄妹,我自然该相让,即使非兄长,阿锦若喜欢,也便都拿去。”

    阿锦虽已十四,奈何山中岁月清淡,不能使其开化,加之父姐护之,更加不通人事,只能感叹一句“奈何明月照沟渠。”

    唯她欣欣然继续去夹那道腌萝卜,唯余三人各怀心思,食不知味。

    日头挂起,雾尽散去,早膳终了,四人同出。

    “秋闱结束已许久,我自当要好好考究你的功课。”

    云公背手,留下一句,兀自前往书房。

    “先生指点,学生求之不得。”

    薛澈言罢,转身去寻阿锦,她端菜盘,从檐下经过,脚步轻盈,襦裙摇摆。

    他立于她必经地,挡她去路。

    “薛公子又做甚?”

    他挪近一些,近乎伏于耳边,轻声说:“回廊等我,有言相赠。”

    “你说话便说,何故靠这么近。”

    薛澈轻笑一声,捻起两指,轻点她的额头,却被阿书见个正着。

    “阿锦,过来,给阿姐帮忙。”

    “来了!” 阿锦瞪薛澈一眼,去往厨房。

    “你的功课一向好,只是我另有想问。你可愿与我对弈?”云公背手而立,缓缓道来。

    “先生请。”

    薛澈先落子,棋局始开。

    “以你之才,必成大器。为师却愿一听你今后打算。”

    云公落黑子,阻了薛澈道路。

    “寒窗数年,学生若有幸拔得功名,愿自请外放,为一方父母官,造福百姓。”

    薛澈再落白子,绕路而行。

    “你不入朝堂,究竟是不愿,还是为了谁?”

    云公落子,尽堵其路。

    “不瞒先生,学生钟情于一人数年,此人心性喜自在,盼无拘,我愿为她,搏一自在天地。”

    薛澈再落子,于围堵中厮杀。

    “为师仍有一言,自古大丈夫成家在先,立业在后,我教了你十余年,却盼你先立业,后成家。”

    “故为师希冀在那之前,你能懂得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学生明白,谢先生赐教。”

    云公落下最后一子,棋局终了。

    待到傍晚,阿书去收拾书房时,一眼便知黑子赢了白子,云公不知何时立于其身后。

    “依你之见,白子为何会输呢?”

    “层层围堵,难以翻身,女儿觉得,该是中途选错了路。”

    云公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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