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时抵达南城一中时，刚好七点出头。她去办公室里放了东西，便带上自己给新学生们准备的小礼物前往教室。

    三班的教室里，班主任章老师正在陪同学生们早读，见燕回时走来，很是热情地关切道：“燕老师，身体恢复得怎样？”

    他头顶有一个粉色的“22”。

    燕回时笑道：“好得差不多了。我昨天听说章老师你和你未婚妻，也是好事将近啊。”

    “哎呀，下个月就要订婚了，回头请你吃喜糖，给咱们小燕老师沾沾喜气，早日找到另一半。”

    二人站在教室门口，简单寒暄片刻。见学生们都到得差不多了，章老师便清清嗓子：“大家安静一下，我说个事情。”

    满屋子背诵古诗词的声音便停了下来，四十七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章老师。

    “李老师要去新疆支教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位就是接下来替李老师给咱们三班上历史课的燕老师。燕老师前段时间出了点小车祸，你们可别闹腾人家，那几个看着历史书就要睡着的大爷，也别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睡。”

    南城一中历史悠久，校风开放，对学生的日常纪律规范要求并不严格，就算在课上睡觉，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成绩和其他同学，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了章老师的打趣，女生们大多在低笑，而男生们则是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燕回时适时地开口，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又问：“咱们班之前的历史课代表是哪位？”

    坐在讲台下第一排的女生举起手：“老师，是我。”

    燕回时冲她笑笑：“你继续做课代表可以吗？我的办公室就在李老师隔壁，进门左手边第三章桌子。这是我给大家带的见面礼，麻烦你下课后分给同学们。”

    女生受宠若惊地接过：“好的老师。”

    “还要麻烦你一件事，给我做一张咱们班的座位表，方便我尽快把人和名字对上号，过会和作业一起交过来。”

    女生点点头。

    三班的交接工作很快便结束，燕回时正打算前往隔壁的四班，一个不留神却在教室前面撞到了谁。

    “尚敏臣？哎呀，这都是你这学期第几次迟到了。”

    章老师顺手扶了燕回时一把：“走路也别这么睡眼朦胧的行吗，都撞着人了。”

    燕回时赶紧解释：“没事的章老师，是我自己刚刚在想事情，没注意到这位同学拐过来。”

    这男生就是李老师特意拎出来说的尚敏臣？

    燕回时匆匆瞥了他一眼。他前额的刘海很长，几乎要遮住眼睛，整个人被大一号的校服笼罩住，看起来单薄无比。

    被章老师苦口婆心地劝不要再迟到的时候，他也只是沉默着低头，什么都不说。

    燕回时低头看表。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笑着对章老师说没事，让他把尚敏臣放进教室，便匆匆走向四班。

    .

    大课间结束，燕回时收到了来自三班四班课代表的座位表。

    三班的课代表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马尾辫扎得特别精神，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名叫岑思洁；四班的课代表则是一个书卷气很重的男孩子，名叫沈瀚文，早读课的时候别人背语文书，他拿着本《文心雕龙》如痴如醉地看。

    岑思洁还在座位表后面粘了张便签：

    【燕老师，谢谢你送的小饼干，大家都很喜欢！这次的作业所有人全都上交啦！】

    还附带一个可爱的笑脸。

    而沈瀚文连着座位表一起交上来的，还有一份作业上交情况表与高一（四）班自第一次月考以来的历史成绩统计表，其能力可见一斑。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发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躲在办公室的门后。

    燕回时哭笑不得：“干嘛呢这是，来我办公室做贼了？”

    两个小姑娘这才忸忸怩怩地走进来，表情如出一辙的委屈：“燕老师，你为什么不教我们了啊？”

    燕回时看着五班六班的历史课代表，从抽屉里摸出两块巧克力：“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在服从学校的安排。”

    五班的历史课代表满脸“你这个无情的女人”：“燕老师，你忘记大明湖畔的王安石变法了吗？”

    六班的历史课代表紧随其后：“燕老师，你忘记莱克星顿的第一声枪响了吗？你忘记我们曾经快乐的日子了吗？”

    两个小姑娘委委屈屈的，燕回时耐心地哄：“没关系，曹老师也很好呀，他还是特级教师呢，教学经验肯定比我丰富。”

    “可是曹老师都五十了！字迹自成一派根本看不懂！”

    “口音还特别重！听他说话像是在读天书！”

    眼见两个人越说越过分，燕回时不得不沉下脸来，敲打敲打她们：“我知道你们是觉得我年轻，和你们有共同语言，管得宽，我的脸还比曹老师好看一点，所以和曹老师比起来，你们更喜欢我。但是我首先是你们的老师，其次才是你们的朋友。”

    两个小姑娘被她戳中了心思，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燕回时继续道：“和让你们开心比起来，作为老师我更要确保你们学习到了知识，拿捏住了成绩，这样在未来你们才可以凭借高于他人的分数，去选择你们喜爱的专业和学校。在一个年轻、还算有一点水平的老师和一个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老师之间，我希望你们可以理解学校的选择，也为你们自己选择。教务处安排我接李老师的班，安排曹老师接我的班，肯定有他的道理。”

    见两个小姑娘都沉默了，燕回时又道：“所以，不要因为一时的不适应，而不尊重曹老师，好吗？当初我也是从这所学校走出去的，也是曹老师教的我历史。他教得有多好，我是知道的。”

    五班课代表极轻地点了点头：“好……那老师，我们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当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无论是生活上的还是学习上的。你们来找我，说明你们信任我，说明我这老师当的还不错。”

    燕回时把巧克力递给她们：“好啦，快上课了，都回教室吧。”

    .

    送走两位前课代表，燕回时马不停蹄地投身于作业批改和备课之中。一轮周末作业看下来，她倒是对三班四班的学生多了很多了解。

    她不知道的是，三班四班的学生，现在也在议论她。

    “燕老师长得真好看啊。”

    岑思洁向往道：“人也很好，她送我们的饼干，好像是什么国外的牌子，似乎很贵呢。”

    岑思洁的同桌周诗韵脑洞大开：“气质也很好，你说燕老师是不是什么富二代啊，然后对家里的产业没兴趣所以来咱们学校当老师。”

    岑思洁评价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班那些男生，历史课再也不会睡觉了。有事没事看两眼燕老师总比盯着历史书睡着了来得好……这块肉你吃不吃？你不吃给我。”

    周诗韵迅速挪动餐盘：“你想都不要……哎呦！不好意思啊尚敏臣，我刚刚没注意到旁边坐人了。”

    尚敏臣嘴唇紧抿，好一会才低声回答道：“没事。”

    他说完就端起餐盘走了，徒留周诗韵和岑思洁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头发留那么长，真的能看清路吗？”

    “不知道，我一会还是买点水果再去道歉吧，感觉他吃饭的兴致都被我弄没了。”

    .

    午休结束，下午的第一节是在三班的历史课，第三节是在四班的历史课。

    燕回时精神抖擞，重返讲台让她觉得很快乐。这里比千鹤宗的戒律堂和弟子堂，都要好上太多了。

    没有天灵根对杂灵根的欺辱，也没有峰主之子对外门弟子的压迫。所有的孩子都是求知路上的学徒，而她要做的就是引领他们。

    但三班的学生方才从午休的美梦中苏醒不久，不少人脸上还有趴着睡出来的红印，嘴角还有非常可疑的水渍，个个睡眼朦胧精神萎靡。

    燕回时倒是早有准备。她提前来到教室，趁同学们都还在回味午睡的余韵时便打开电脑，为他们播放她精挑细选的历史纪录片。

    等上课铃正式响起时，大部分同学都清醒了过来。

    “好啦，我们上课了，待会课代表去拿一下作业本，回头发给大家。我们把书翻到第七十八页，今天的重点内容是美国的新经济政策……”

    燕回时讲起课来吐字清晰，声线平稳，写得一手漂亮的粉笔字，PPT内容也是要点明确，图文并茂。遇上重要考点更是直接拿出高考真题进行剖析，却也不忘在书本内容外扩充有趣的历史知识，努力在应试与教学结合的同时，勾起同学们对历史这门学科本身的兴趣。

    一堂课下来，她看到了三班同学们亮闪闪的求知眼睛，看到了他们在学习时的认真与渴望，不由得心生欣慰。

    看，她就说了，这里是千鹤宗永远也比不上的好地方。

    可就在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教室后排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引起了后来同学的窃窃私语，到后来，连讲台上的燕回时都听得清楚。

    她选择暂时放下手中粉笔，望向声源：“……怎么了？是有同学身体不舒服吗？”

    燕回时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尚敏臣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说出来的话语被刺耳欲聋的尖叫声掩盖了：

    “啊！！——地上有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