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鼠。

    这三个字有如一滴水溅入油锅，瞬间就让整个三班彻底沸腾。

    怕老鼠的女生和男生同时双脚离地，放声尖叫，宛如一场并不和谐的男女高音合唱，震得燕回时头晕目眩；不怕老鼠的女生和男生则纷纷望向地面，跃跃欲试中透露出几分期待，似乎都想成为那个斩杀恶龙，哦不，捉住老鼠的英雄。

    燕回时看到她的小课代表吓得脸都白了，可她站在讲台上，连老鼠的影子都没见着。

    说时迟那时快，燕回时看到某个坐在窗边的女同学猛地附身，再直起腰时，她手里捏着只正在疯狂挣扎的不明生物，平静地开口：“别怕，我抓到了，是仓鼠。”

    她望向燕回时：“老师，你可以暂时帮我们保管一下吗？”

    燕回时摸了摸自己的小包，从里面翻出一盒未开封的薄荷糖。

    她把糖果都倒到了岑思洁的课桌上，让她过会发给同学们压压惊，自己则是拿着空盒子走过去，把这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仓鼠暂时捉拿归案。

    燕回时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是不是我早上给你们发的见面礼太香了，才引来了这位不太礼貌的不速之客？”

    这话让大部分同学都笑出了声，从刚才的尖叫震撼中回过神。某个男同学却“蹭”地站起来：“才没有！燕老师，我们班卫生一直很好的，绝不可能是零食残渣引来的老鼠！”

    此话一出，大部分同学的目光都或直接或间接地望向了角落里的尚敏臣。

    他喜欢带小动物来学校——这不是秘密。

    面对同班同学们无声的注视，尚敏臣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又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反应。

    燕回时轻轻敲了敲讲台，让同学们的目光都汇集在她身上。

    “好的，首先，我感谢这位在关键时刻及时出手的女侠，是她敏捷的身手，帮我们逮住了这位不是很礼貌的客人。”

    教室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燕回时又望向方才突然站起来的男同学：“其次，我要感谢这位同学提醒我三班出色的卫生水平。相信以后的每一节课，我都能在这间干净整洁的教室中与你们一起度过。”

    下课铃在此时响起。

    燕回时平静道：“最后，关于这位不速之客，我相信会有目击者想要告诉我一些线索——他是怎么出现在教室里的？当然，这件事情肯定也瞒不住章老师，我希望他能主动积极地配合。好的，

    下课，今天的作业是习题册上对应的内容，倒数第二道大题超纲了不用写。”

    尚敏臣瞬间站起来，急匆匆地跟着燕回时走出教室。

    他还没开口，燕回时便问道：“你下一节什么课？”

    男生愣了两秒：“……体育。”

    “那你是想去上体育课，还是跟我、跟章老师好好说说你今天的行为？放宽心，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解决问题。”

    燕回时语气温和：“如果你想去上体育课，我会和章老师说好，在今晚的晚自习开始前和你谈这件事。”

    尚敏臣低头：“……我不想上体育课。”

    “那好，你现在去和班里的体育委员请假，我带你去找章老师。”

    尚敏臣乖乖地走回教室了。他找的体育委员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徒手逮鼠的“女侠”。

    女侠很爽快地比了个OK，尚敏臣便垂着头走了出来。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燕回时身后，看着燕回时推开了化学组办公室的门。

    章老师正在边打电话边收拾东西，嘴角的笑意在看到燕回时带着尚敏臣进来时，瞬间凝固了。

    他和电话另一头连说了好几声抱歉，这才挂断电话，看着尚敏臣叹气道：“我们之前说好了的，对吧？”

    尚敏臣沉默着点头。

    章老师无奈地拿出手机，又开始给别人打电话。

    燕回时听他先后喊了“王老师”和“钱老师”，便知道他在打给谁了。

    不是别人，正是南城一中的学生最害怕的黑白双煞，学生处主任王老师和教导处主任钱老师。这两位便是崇尚自由校风的南城一中，最为严苛的纪律维系者，钱老师更是创下了一周连续全校通报批评八人的最高纪录，至今无人能敌。

    不一会，南城一中黑白双煞，身着整洁的黑色西装神情一丝不苟的学生处阎王王老师，和身着白色A字裙，笑容亲切得体的教导处魔女钱老师，先后推门而入。

    燕回时默默地看着，心想学生实在太是会起外号了。

    黑白双煞在化学组的小沙发上落座，顿时便有了一种正在三堂会审的感觉。

    章老师率先开口：“燕老师啊，麻烦你跟王老师钱老师再讲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燕回时点点头，便把刚刚发生在历史课上的老鼠事件简单概括了一下，随后便默默隐身，不再开口。

    那个装着仓鼠的糖盒还在她手里。她悄悄伸了根手指进去，碰到仓鼠细软的绒毛，也听到了这只仓鼠的心声。

    【哎呦喂，都说这小子精神有点问题，喜欢带宠物去学校。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轮到我了呢？】

    看起来，这只犯罪嫌疑鼠是刚刚来到尚敏臣家不久，还没掌握什么有效信息。

    【你说他带就带吧，怎么还喜欢偷偷把带来的放出去呢？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仓鼠是尚敏臣自己放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很可惜，这只仓鼠已经原地开摆了，满脑子就想着吃吃吃。燕回时见听不见什么别的有效信息，又悄悄地收回手指，继续装模作样地听黑白双煞训话。

    王老师严肃道：“尚敏臣同学，按照你之前和三班班主任的约定，是不可以再带任何动物来学校的。三番两次违反规定，再好的竞赛成绩也救不了你。要是吃了处分，你怎么参加强基计划、怎么上一个好大学，怎么给自己的未来找出路？”

    钱老师补充：“下个月就要提交今年的信竞名单了，尚同学，希望你可以在今天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为什么要频频把动物带来学校？我不觉得你是为了吓唬同学或者恶作剧，但之前几次已经有很多家长向学校强烈反馈了。我们也不能为了你，而一直不给其他同学和家长交代啊。”

    真不愧是黑白双煞，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要是普通学生，没准还真就从实招来了。

    可尚敏臣嘴巴开开合合，硬是一个音节都不曾吐出，到最后也是垂头丧气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王老师生气地拍向沙发垫：“你说这是你的错，有用吗！什么都不说，能解决问题吗！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钱老师附和道：“尚同学，你再违纪下去，学校再怎么想培养你，都是无用功了。”

    可尚敏臣还是不解释，他只是低声说“对不起”，便又一次沉默如雕塑。

    黑白双煞教书育人多年，也不是没见过锯嘴葫芦型的学生，但像尚敏臣这样负隅顽抗的，也足够让他们头疼。

    钱老师率先开口：“章老师，打他家长的电话吧。”

    坐在燕回时身侧的尚敏臣微微抬了抬头。他的刘海实在是太长了，长到燕回时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她心底忽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大胆到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章老师无奈道：“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打过了，没人接。”

    “那就再打一次。”

    王老师态度强硬：“还是没人接的话，给他三天的缓冲时间。三天后这事情还不解决，就全校通报批评尚敏臣，屡次违反校规，以后他再犯一次就通报批评一次，档案问题我们也不用替他考虑了。”

    章老师只好再次尝试拨通尚敏臣父母的电话。为了让黑白双煞听清，他还刻意开了免提。

    优美的钢琴曲在房间内流淌，可一分钟后便变为了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尚敏臣微微抬起的脑袋，又一次沉了下去。

    尴尬的沉默逐渐弥漫。

    还是钱老师率先开口：“章老师，今天尚敏臣就别参加晚自习了，今天下午的课程结束，你把他送回去，让他自己在家里反思。尚敏臣，这是学校能给你的最后缓冲时间。”

    章老师欲言又止，却还是应下：“……好的。”

    燕回时却在此刻插话：“钱老师，我送他回去吧，章老师当班主任已经很辛苦了，我和尚同学顺路，举手之劳。”

    王老师颔首：“也可以，燕老师，那就麻烦你了。尚敏臣，明天把八百字的检讨交给章老师，然后来学生处告诉我，你到底还要不要学习，到底还要不要参加竞赛，到底为什么要把宠物带来学校。”

    黑白双煞率先离场。

    他们走后，章老师率先长舒一口气：“哎呦喂我的天……燕老师，刚才真是谢谢你啊。”

    “不用谢。”燕回时笑道，“我一来就看出来，你晚上要和圆圆共进晚餐呢，哪能让你还没结婚就夫妻情感出问题啊？真要谢我，回头婚礼的时候给我黑幕一个游戏奖品，就是那种特别大的毛绒玩具。”

    “好好好，一定黑幕你。”

    章老师千恩万谢：“我今晚本来打算是去看我媳妇她奶奶，要是去不成，她指定揪着我的耳朵狠狠骂我。”

    他头顶的数字“22”不变，只是粉嫩的颜色变得更加梦幻可爱了。

    燕回时又安慰了他两句，率先站起身来：“好了，尚同学，你跟我出来一下吧，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尚敏臣不知道燕回时要和他说些什么，他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来，跟在燕回时身后，同她一起走出了化学组办公室，走出教学楼，走过实验楼，一直走到了校内咖啡店，燕回时才停下脚步。

    她拿出自己的校园卡，率先买了一份红茶冻，又问尚敏臣：“坐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请你。”

    尚敏臣摇头。

    燕回时买好红茶冻，便在尚敏臣对面坐下。

    她又一次打量起这名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的学生，从他弯曲的背脊到格外长的刘海，再到他头顶大大的黑色的“3”。

    现在，只有她知道。通报批评出现之日，便是他身死之时。

    ——可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