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时想不明白。
她不认为，尚敏臣会因为受到通报批评而选择自杀。只要他诚实地告诉学校，他到底为什么会带宠物来学校，学校肯定会从客观角度出发，来评判对尚敏臣的处罚。
就算三天后要通报批评，那也只是用来敲打尚敏臣、希望他如实相告的手段。
连钱老师的一周八个通报批评，那都是四对早恋的情侣在楼梯间里偷偷调情、被教育厅巡视组逮着正着导致的，对学生们来说简直不痛不痒。
巡视组过了，该调情还是调情。
所以，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尚敏臣因为别的内因选择自杀，二是比较突如其来的外因让他意外殒命。
但这个黑色的“3”是方才，钱老师让尚敏臣回家反省时突然蹦出来的。燕回时想，也许内因的可能性更大些。
她撕开红茶冻的包装袋：“我有一个简单的猜想，如果我猜对的话，你可以给我一点反馈吗？”
尚敏臣：“什么猜想。”
“猜想是……你带动物来学校，是因为你想得到某个人的关注。”
燕回时咽下一口红茶冻：“而那个人，也许是你的父亲，也许是你的母亲，也许是他们二人……我说得对吗？”
尚敏臣又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塑。
燕回时继续吃红茶冻：“距离我下一节课开始还有三十分钟，如果你有什么反馈，请在这三十分钟内说出来。”
尚敏臣说：“对不起。”
燕回时被他逗笑了：“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还要感谢你，选择在即将下课的时候放出你的宠物，而不是给我出院后的第一天教学开一个坏头。”
他看起来很惊讶：“……你知道是我故意把小灰放出来的？”
看来那只仓鼠叫小灰。也是，从外形上看，小灰的确很像一只肥硕的灰老鼠。
“我知道啊。”
燕回时说：“我还知道，你试图赢得父母关注的计划，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他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回来的。当然，你的死亡的确可以。但是，死了之后呢？”
她温和地望向尚敏臣藏在刘海后的眼睛：“你真的要用你的生命来惩罚你的父母，让他们往后余生都活在你带来的痛苦之中吗？”
尚敏臣嘴唇颤抖。他显然想不明白，自己方才思考出的粗略计划，燕回时是怎么知道的。
“你肯定还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计划是失败的？很简单。”
燕回时咽下最后一口红茶冻：“因为我就是被我父母用生命来惩罚的倒霉孩子。”
尚敏臣说：“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没有和你卖惨的意思，我只是想向你陈述这个事实。”
燕回时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从口袋里摸出装着仓鼠小灰的盒子：“至于这孩子，暂时就待在我这里。下午的课上完，你来历史组办公室找我，我会把你和这孩子送回家的。”
她将塑料叉子丢进垃圾桶：“只是，尚同学，对这些无辜的小动物来说，他们又何曾不是被你这个不称职的主人抛弃了呢？你把小灰放出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会被受惊的同学们意外踩死呢？”
尚敏臣还是说：“对不起。”
“嗯，你确实对不起小灰。但它会不会接受你的道歉，我就不知道了。”
燕回时站起身来：“我要准备去上课了，你家在哪里？”
“在城市花园小区。”
“嗯？你和我住一个小区吗？”
燕回时很惊讶：“你住哪幢的？”
尚敏臣：“我住别墅区的。”
哦，那难怪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他是和小富婆季听雨一样住别墅区的，和燕回时这种住居民楼的不一样。
“那行，我之前说顺路还是随口扯的，没想到真顺路。记得放学了来办公室找我。”
尚敏臣沉默着点点头。
燕回时没有回历史组办公室，而是跑去化学组找章老师。
章老师露出一副“果然”的神情：“我就知道你要来问我关于尚敏臣的事儿。他家里吧，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理解不了他父母的行为。”
燕回时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据章老师所说，尚敏臣的父母并不是什么没有人情味的、所有心思都放在钱上的商人，恰恰相反，他们是拥有人间大爱、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无国界医生。
“夫妻俩之前在省立第二医院，都做到了主任级医生，事业有成，孩子聪明，简直幸福人生啊。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放下自己的孩子，跑去那些战乱频发的地方，当无国界医生，顶着炮火给人做手术。那种地方动不动断水断电，接不到电话太正常了。”
章老师感慨道：“你说他们一点人情味没有，还真不对，人家冒着生命危险挽救他人，比普通人伟大多了；但他们又的的确确间接地放弃了自己的孩子，尚敏臣读初中以来就是一个人生活的，性格越来越孤僻。”
燕回时问：“那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没一个亲人可以照顾他？”
“害，别说了，他爷爷是老战士，一身伤病躺在疗养院里，奶奶年纪上去，都要照顾不过来了；外公外婆在他小时候就意外身亡了，是车祸。其他亲戚约等于没有，关系都很远。”
章老师叹息道：“他之前把宠物带来学校，我们也都和其他学生家长说了，希望同学和家长们都理解一下，但不能总让他们理解、来纵容尚敏臣啊。这孩子可怜，不是他莫名其妙吓唬别人的理由。”
燕回时点头：“我知道，今晚我再和他好好聊聊，看看能不能帮他整理一下心情，最起码别再把宠物带来学校了。你呢，就去好好和未婚妻培养感情。”
章老师冲她抱拳：“感激不尽啊燕老师！我回头就让圆圆多给你买点进口糖！”
燕回时摆摆手：“不用，你和圆圆好好的，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下课铃响起，燕回时也不再和章老师多聊，回历史组拿了教材就往四班走，迎面恰好碰上体育课下课回来的三班学生。
“燕老师！”
岑思洁率先冲她跑来，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脸上还有运动带来的红晕：“卫行有话想和你说！”
燕回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那个对三班卫生很有集体荣誉感的男生，一脸别扭地走过来。
他吞吞吐吐的：“那个，燕老师，对不起啊。”
燕回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喜欢对她说对不起，但这不妨碍她想逗一逗这些可可爱爱的学生：“哦？”
卫行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双颊涨得通红：“咳，就是，今天快下课的时候，我没听出来你那句话的意思是在缓和气氛……我说的话，应该对尚敏臣不太好吧？尚敏臣现在，怎么样了？”
“他没事，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以后说话之前多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一想就好。”
燕回时笑眯眯地安慰他：“至于我，我觉得讲究卫生是一件好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噢，对了，思洁，回头记得去办公室拿作业。”
“好的老师，我这就去！”
岑思洁带着周诗韵，快乐地跑向办公室。燕回时看向卫行：“还愣着干嘛，不回去上课？”
这小子呆头呆脑的：“啊？哦，哦，我这就去！”
卫行转身离开，身影逐渐消失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中。
燕回时也迈开步子，走向四班。
看，这里是千鹤宗永远也比不了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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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班的教学过程很愉快。
四班的气质和三班的气质很不一样。听说这个班是普通班中成绩最好的一个，班主任是高一年级组长陈老师，是在南城一中少有的严师型。
上起课来，学生也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回时和PPT。他们认真，燕回时也讲得卖力。
下课铃响起，课代表沈瀚文凑过来：“老师。”
“嗯？有什么问题吗沈同学。”
“我就是想问问您，不是说今天的倒数第二道大题可以不用写嘛，那我如果想写呢？”
燕回时抬头，望向自己的课代表。他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以上，有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说起话来也是轻佻而漫不经心。可他身姿挺拔，仪态沉稳如青松，又意外地让人觉得可靠。
虽说这么评价自己的学生稍微有点不礼貌，但燕回时还是觉得，沈瀚文身上这股书卷气与轻浮感相结合的气质……实在是很矛盾。
而现在，这名矛盾的学生，似乎正在对自己展开一场……小小的试探？还是在像一只孔雀一样，对自己显摆他的能力？
燕回时波澜不惊地回答：“你想写那当然可以，我看到了也会批改的。对了，你回头帮我和三班课代表说一声，以后午休结束了就去我办公室拿作业本。”
沈瀚文点头：“好的老师。”
燕回时又简单地吩咐了他两句别的，便拿起教案回到了办公室，顺便把装在盒子里一个下午的小灰放出来活动遛弯。
她在百度了“仓鼠吃什么”后，又去三班问了一下小灰的饲主尚敏臣，决定给这个被捉拿归案的可怜孩子吃一点饼干屑，还用矿泉水瓶盖给它喂了一点白开水。
【哎，我说真的，那小子要是没能力养我就别养我了吧，鼠鼠我啊，今天都快被那个女魔头一把按死在地上了。】
仓鼠小灰吃好喝好，便絮絮叨叨地吐槽起来：【你说我要是回那个家里去，也是食物链底层——话说这个姐们，今天是不是还要送主人回家啊？哎，很难评，祝她成功吧。】
在燕回时听仓鼠足足叹息了十八次后，第四节课的下课铃终于响了。
南城一中上午五节课，下午四节课，从四点五十分，第四节课下课起，到晚上六点钟晚自习开始，学生们有七十分钟的时间来安排晚饭、自行活动。
五点钟，尚敏臣的身影出现在了历史组办公室的门口。
燕回时将还在活动筋骨的小灰放回盒子里，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随身物品，这才对尚敏臣说道：“走吧，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