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走了

    黛西娅加快脚步,在黑暗中穿过营地。

    擎天柱制造的全基地断电只维持了几分钟,灯火再度亮起时,在实验室内的科学家也鱼贯而出,嘈杂而恐惧地议论纷纷。

    高度警戒的武装力量全部聚集在西侧,黛西娅从东边绕进基地,闪身躲藏在那门高射炮后方,探头观察飞船的管道入口。

    高射炮大口径炮筒指向半空,又有几个士兵从前方奔跑而过,黛西娅忙蹲下,差点磕在支架上。

    她清楚地记得擎天柱给她展示的飞船结构,但亲自站在飞船旁边,则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这座飞船外部的壳体犹如一座大厦,金属复杂地拼接在一起,船身呈现流线型,尾部的推进器旁边有个嵌合的圆形结构,用做密封管道系统。

    那么这里应该就是入口了。

    黛西娅扎起脑后的头发,弯腰靠近入口处。

    她环视四周,借着阴影的庇护,迅速钻入飞船内部。

    飞船内部漏水严重。管道直径略大于成年人类的肩宽,

    没有任何塞伯坦人会将管道当成通路,哪怕是与人类差不多大小的迷你金刚。

    入口通常被用来更换管道内的气体,由机械进行操作,由于坠机,密封效果荡然无存,管道也已经损毁大半,只有座舱幸免于难。

    管道内阴暗逼仄,半数浸泡在湖水中,四处散发着锈蚀的气味。

    黛西娅双肘承着体重,缓慢地向前挪动。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膝盖很快开始隐隐作痛。前方只有魆黑狭窄的通道,只能通过双手触摸,代替视力,匍匐着身体,一步一步前进。

    她开始气喘吁吁,肘部与金属管道内部摩擦,几乎将皮肤碾碎。双眼彻底成了摆设,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浸泡在冷水中的肢体开始僵硬,如同疼痛般刺着她的神经。

    绝望在悄然滋生,和任何一个在战争中无法看到希望的人一样,她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

    擎天柱给她的地图肯定不会出错,黛西娅咬紧牙关。擎天柱还在外面,他不惜暴露自己引走第九区的警戒,所以她必须继续前进,必须拿到芯片,那样擎天柱才不至于毫无还击之力。

    她已经身陷入了一场战争,在她面前的只有这一条黑暗的管道,只要她向前爬行,那么总会爬到尽头。比起塞伯坦持续百万年的战争、以及变形金刚在抵达地球后,人类所遭受的磨难,她至少知道黑暗中的方向。

    黛西娅的手臂开始麻木,劲力也在逐渐消散,肌肉酸痛起来,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重复着抬起手臂,将身体拖向前,再抬起手臂,向前挪动的机械动作。

    黑暗令人窒息,紧迫的重压感让她喘不过气,吐出的气体从齿关间泄露而出,湿润地吹拂在手臂上,成为冰冷金属中的唯一丝热气。

    忽然间,她的头顶碰到了障碍物。

    到尽头了!

    黛西娅几乎要欢呼出声。

    黑暗和狭窄所带来的绝望如同被炸弹击中的墙体般倾倒,不复存在了。

    她精疲力尽地撬开出口闸门,支撑着自己爬出来,身体像是增加了千钧重,衣衫和绑在脑后的辫子已经被水浸透。

    飞船内部仍然没有一丝光亮,但因为船体并不算大,所以有一条通路。

    她的身体出现了一种缺氧般的乏力感。

    漫游号一片死寂,地面上满是金属碎片,地球对外星侵略的防御攻击将这艘飞船摧毁了大半,发动机和两侧的机翼完全炸毁了,震荡造成舱内大面积损坏,甲板断裂了几处。

    黛西娅摸索着前进,尽管空间已经容许她直立,但船舱内部没有丝毫光线,她仍然无法行走。

    如果不是武器系统损坏,擎天柱大概原本并没有想找回飞船,他最初的打算,可能就是让飞船完全坠毁。

    直到连接飞船的定位系统,他才知道驾驶舱并没有被摧毁。

    幸运的是医疗设备得到完好的保留,不幸的是坠落地点早已在人类的掌控当中。

    人类对塞伯坦飞船的构造知之甚少,他们在短时间内大概挖掘不出驾驶舱,黛西娅暂时是安全的。

    向前走的过程中,飞船内也渐渐出现了光亮,月光从上方洒进船舱内,船顶的裂痕一直延伸到座舱。

    此时此刻与人类斡旋的擎天柱成功逃脱了吗?

    黛西娅隐隐担忧起来。她逐渐适应了黑暗,前进的速度越发加快,她跳过又一处断裂的金属板,撞上驾驶舱门。

    舱门有三层楼那么高,两侧的门框如同古遗迹般巍峨,在月光下泛着暗淡的金属光泽,上面的线路如同错综复杂的铭文。

    “好的,现在还需要密码……”

    黛西娅将背包甩在地面,一把拉开,从中抽出被水泡软了一半的纸张。

    输入密码的面板散发着不真实的蓝光,像是擎天柱的全息影像那样。

    塞伯坦文字有序地排列着,黛西娅一个字母都不认识,她将那块湿漉漉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背包上,逐一输入文字。

    “咔嗒——”

    最后一个文字输入完成,舱门猛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从内部传来,像是一道劈在大地上的雷鸣。

    门框上的灯条亮了起来,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接着从门缝处传来一声气音。

    舱室的门向两侧打开,冷色的灯从舱门亮起,延伸到前方的驾驶座,控制台正在启动,星图浮现而出,驾驶座前的金属旋转起来,倏然出现一扇舷窗。

    银亮的月光照亮舱内的空间,宁静的湖面浮现而出,湖水闪烁着磷光。

    黛西娅在舱室后方,发现了一把黑色的、颇为沉重的枪管。枪管因为坠机事故,凌乱地倒在地面上,比黛西娅整个人都要高许多,可能是擎天柱弃船时没有来得及带走的武器。

    驾驶舱内设施巨大得不可思议,她站在地面,仰头看着驾驶员座椅,宛如误闯仙境的爱丽丝。

    在擎天柱放映奥利安·派克斯的回忆时,画面里的塞伯坦世界与人类看待地球别无二致,但此时置身于塞伯坦的飞船内,黛西娅恍然感觉到人类与塞伯坦人的距离。

    他们极其相似,却也完全不同。

    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除擎天柱外从塞伯坦而来的物质,这些足有两层楼那么高的座椅,与奥利安·派克斯的回忆清晰地割裂开。

    人类无法驾驶这样的庞然大物,周围坚硬的钢铁像是要将地球的绿色阻隔在外,一切都呈现出冷硬而灰暗的金属颜色,与森林格格不入。

    黛西娅的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一个想法,擎天柱或许并不适合留在地球。

    地球是危机四伏的行星,武装力量将他视为敌人,一旦捕获到任何来自塞伯坦的信号,他们的枪炮就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开枪。这颗星球的表面覆盖着会让机械生锈的水,居住着对于塞伯坦人来说太过易碎的碳基生物……

    此前她一直躲藏在擎天柱的庇护中,他们聊过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家和曾经遇见的人,擎天柱耐心地给她介绍塞伯坦,给她讲述故乡的故事。

    黛西娅完全忘记了他是来自于另一颗星球的生命,他太具有人性,他能精确地感知到情绪变化,会毫不掩饰地直白表达,也会用最恰当的方式温婉安慰。

    有时黛西娅觉得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人类,是自己在路途中结识的朋友。

    如果她没有来到飞船内部,没有看到真正属于塞伯坦的造物,她会真的将擎天柱当成与自己相同的人类。

    可是塞伯坦人没有血肉构造,哪怕是奄奄一息,他们只需要更换零件,就能恢复战斗状态。这艘飞船内部尽是线路与铁板,塞伯坦人也是同样,他们的脑模块由无数节点构成,他们不需要呼吸提供能量,也不需要昼夜不停跳动的心脏。

    人类与塞伯坦人原本就是不同的。

    黛西娅来到医疗设备前,抓起芯片放进背包里。

    她手指尖冰凉,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在耳中留下咚咚隆鸣。

    凉意似乎从皮肤上贴着的湿冷的衣物蔓延到心底,而后在金属舱室的凉意里结冰。

    擎天柱带着她从艾尔伯塔到魁北克,整个旅途足以让她产生一种幻觉,让她以为自己距离擎天柱极近。

    他像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类,他的声音与语调仍然在黛西娅脑中回响。

    低沉的声音,宛如大提琴般的声音,带着笑意的声音,充满沉痛与悲伤的声音,叫她名字时的声音,严肃地喊她“女孩”的声音……

    ……

    黛西娅从原路返回,让冰凉的湖水在一次淹没自己,她爬出管道,浑身发抖地跌进草丛。

    夜晚已经接近结束了,破晓的亮光撑起天边,给森林边缘刷上青白的漆色。

    她向来的方向踉跄地跑了两步,撑着膝盖喘息须臾,推开面前齐腰高的野草,向擎天柱指示的约定方向跋涉。

    身后的背包坠着她,仿佛要将她向湖底拉拽而去。

    去往约定地点的路程是那么远,黛西娅甚至感觉比在管道内爬行更远,擎天柱大概会在那里等着她带回芯片,但是她几乎一步也走不动了。

    石块在脚底打滑,她攀爬上陡峭的坡面,抓着皲皱的树干,抬头看向上方的山坡和森林。

    树林后闪过一丝蓝色的光,是熟识的蓝色。

    黛西娅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没事。

    心跳终于不再沉重而拖沓着隆鸣,而是雀跃起来,在胸膛里砰砰乱跳。酸痛的肌肉在一瞬间似乎灌注了力量,近乎枯竭的身体也不觉的那么疲惫了。

    她取下背包,对擎天柱挥了挥,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畅然的笑容。

    就在这一刻。

    天空忽然燃烧起来。

    林地上方倏地闪过巨大的影子,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彻天空,好似要将大地震得破碎。

    “黛西娅,小心身后——!”

    黛西娅听到擎天柱的声音吼出她的名字。

    她转头,眼前第九区研究基地晨曦微光中的画面停顿一瞬。

    接下来,面前的一切都爆炸了。

    天空降下银色的巨物,黛西娅的腰间突然产生一阵猝不及防的拉力。

    她向后跌去。

    剧痛似乎要将她的整个腰折断成两半,浑身的骨骼仿佛都在移位。银色的金属在她腰间扣死,紧紧钳住,她几乎被捏碎了。

    耳边的巨响宛如一柄重锤砸向大地,银色的巨物重击在地面,狠狠踏了一下,接着向上空跃起。

    黛西娅感到世界都在轰然震动,她看到从森林深处冲出来仍然在隐蔽模式的擎天柱,他一边变形一边奔跑。

    红黑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靠近,向她伸出手。

    但她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眨眼间攀升到了半空。

    擎天柱的指尖距离抓住她的脚踝只差了一米。

    视线在天旋地转,大地倾倒成了天空,天空变成了大地。

    “不,不,放开——”黛西娅急促喘息,小声地呼救了几声,徒劳地挣扎,试图掰开腰间的桎梏,但银色金属纹丝不动。

    她被粗暴地攥着,耳边响彻着引擎的咆哮。

    第九区的空地聚集了不少士兵,她这时发现,基地内的那门高射炮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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