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既是“按理来说”,必然还有后话。但梁氏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微微蹙起眉梢,望向程令仪。

    大齐寻常人家是有长媳执掌中馈的惯例,即使并未立刻接手,也多是要跟在婆母身后学着。

    奈何卫观南一向与家里人不亲近,而今又分居两府,怕是往后连承恩伯府都不常来,遑谈什么中馈。

    况且,在梁氏心里,这中馈之权亦是意味着日后袭爵的人选,她心里头也是盼着程令仪拒绝的。

    但无论实际情况如何,明面上的过场还是得走一遭。

    程令仪当然明白她话中意味,为她铺下台阶:“我与观南刚刚成婚,府中事宜也不太熟悉,行事上还需母亲多多提点。”

    “又还有衡阳侯府那头…承恩伯府这边,不免得麻烦母亲多操劳上一些时日。”

    梁氏自然不敢接程令仪的“提点”一句,连连谦上几句,而后又慨上一句:“我也一把年纪了,只盼着你们都好好的,如此也便不辛苦了。”

    梁氏是承恩伯后娶的夫人,年岁上也不比华阳大上几岁,而今却已“年老”自居,总不免让程令仪有些唏嘘。

    但程令仪的面上仍是合意的笑意,开口就为梁氏再定一定心:“我瞧着,复哥儿也将近及冠之年。等到复哥儿成婚,母亲就能松快上一些了。”

    果然,梁氏一听这话,眼尾那点细纹都有些舒展开来,待程令仪也愈发客气。

    在众人默契的推拉之下,不管心里头如何暗流汹涌,但面上总还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唯有卫观南的表情有些僵,不过也不影响整体。

    如此聊上一番,又用罢一餐饭,卫程二人起身告辞,承恩伯府循礼相送。

    在承恩伯府门前,卫观南搀着程令仪登上马车,马车夫驱动良马向前行去。

    二人刚刚坐定,卫观南便从暗格里头取出些包得齐整的糕点,递至程令仪的面前:“我瞧你方才也没用上几口菜,不妨先垫垫。”

    程令仪一看,是云和记的枣花酥,接过时尚且温热。

    经昨日一遭,她对卫观南的观察入微并不意外,单问道:“云和记的生意向来好,往往都不能随到随买。你什么时候嘱人去买来的?”

    卫观南望着程令仪小口用着糕点,因承恩伯府而略有些沉凝的眉眼也舒展开来:“昨个儿便嘱咐下了。”

    “承恩伯于吃食一道上甚有讲究,府中菜肴的味道也差不到哪儿去。但我想着,你到时候的心思想必不在菜上,怕是也吃不上几口。”

    “原先想买的是桃花糕,却不想它今日并不售卖,后来就买到枣花酥。”

    程令仪并不介意,还很给面子地多吃了几口。她这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承恩伯府的菜肴虽比不上长公主府的,却也还算不错。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菜不好吃。

    毕竟,为着她挑剔的嘴,华阳长公主府里的厨子不少是宫中退下来的御厨,其中也不乏皇帝拨过来以示恩赏的。如此一来,菜肴的质量自然与别府不同。

    程令仪吃惯了公主府里的菜,偶尔用一回承恩伯府的菜,竟也并未觉出太大的落差来。如此便可见一斑了。

    程令仪在此时用尽了一块糕点,抬眸恰望见卫观南的面上略有郁色,不免关切地望向他。

    而卫观南并未直言,而是转移了话题:“若论菜肴,京中福荣楼当属一绝。这会儿府里备下的菜肴也该冷了,我们不妨去那里坐上一坐。”

    程令仪将手贴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欣然应允。

    京中向来繁华,而福荣楼又坐落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段,往来人流如织,谈笑声不绝于耳。

    程令仪又碰着了那名说书人,他还在此地附近说书。

    只不过这一会不再是历数卫观南的丰功伟绩,而是同众人一块津津乐道起太子悬而未决的太子妃来。

    程令仪并不曾留心,下马车后同卫观南一同步入福荣楼内。

    纵使当下已然不是寻常用膳的时间点,但福荣楼热闹依旧,新的旧的客人同忙碌不休的小二,共同组成了一幅盛景。

    卫观南自不会让程令仪坐在一楼大厅,而是在前几日便定好了二楼包间。他刚要开口,却见那笑面虎一般的掌柜迎上前来。

    掌柜荣金宝来得很快,怕是刚一接到他们到来的讯息便赶了过来。

    他客气地招呼了卫观南一声,而后转向程令仪,回话时将姿态放得很低,却颇为熟稔:

    “您三楼的包厢日日命人仔细打扫着,就等着您哪一日大驾光临呢。”

    卫观南一愕,将原先到喉口的话咽了回去。

    那荣金宝自是知道卫观南定了包厢,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殷勤领着二人上了三楼。

    与一楼的热闹不同,三楼极为幽静,瞧着是并不向外开放的。不过事实也却是如此,像先前卫观南要定包厢,所能定的也就是二楼罢了。

    待二人入了包厢,荣金宝问上一句是否照常,得到程令仪肯定的答复后,便自觉地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卫观南以为当前的待遇是为着程令仪的郡主之仪,倒也没多想,单为自己和程令仪斟上一盏清茶。

    他道:“我今儿个,也算沾了郡主的光。”

    程令仪接过茶盏,并不接他的话,而是将目光凝在他的身上,欲听一听他的郁色从何而来。

    卫观南见瞒她不过,默上数息才道:“为一个承恩伯的爵位,他们在你面前算计成这样。我没能护得住你,还要你来为我操心,平添烦闷。”

    程令仪虽不在宫阙中长大,却早已见惯人皮下的勾心斗角,这可远比承恩伯府的那一点儿小打小闹要凶险得很。

    此刻程令仪并不以为意,还抚慰道:“你我既成夫妻,便是一体,无须你来替我遮风挡雨,亦不想你同我分得这般清楚。”

    “世间至亲至疏夫妻。而我实不愿见‘至疏’。”

    卫观南心神一震,试探着将手贴上她的掌心。感受到她温热而真实的气息,一颗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处。

    正在他们闲话间,捧着菜肴的小二鱼贯而入,霎时食物的香气侵占了整个包厢。

    最后一个店小二送来的是桃花糕。

    程令仪眉色不动,轻轻敲了敲桌案。

    那名小二也很识趣,低声道:“容公子今儿恰巧也在此地,知道您在这儿,特地嘱小的给您送来。”

    “嗯,”程令仪略一颔首,语声和缓,“我很喜欢,替我谢他。”

    小二却未就此退下,而是道:“容公子说,倘若郡主便宜,他待会儿便过来一趟。”

    程令仪的眉目至此终于染上讶色。她刚要开口,却闻外头礼貌性地敲上两下门,并未等里头回应些什么,来人便推门而入。

    正是太子徐渊容。

    徐渊容身着一身青衣,愈发衬得他面冠如玉。他抬手免礼,话声亲昵:“平宁新婚,我还没来得及贺你。”

    “现在也不迟,”程令仪眉梢微皱,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来得这般快,我连桃花糕都还没吃上一口呢。”

    徐渊容好脾气地道着歉,却自然而然地在他们两人跟前坐下,毫无打扰他们新婚燕尔的自觉。

    程令仪在桌下虚虚握住卫观南的手,侧首同他解释道:“福荣楼和云和记都是咱们太子殿下的产业,个个都是日进斗金。不过他并不曾对外声张,知道的人也没几个。”

    福荣楼和云和记能在京中长盛不衰,卫观南自然知道其背后必然有人支持,但他没想到背后的势力竟是太子徐渊容。

    看着程令仪和徐渊容熟悉至此,又忆及当年程令仪准太子妃的传闻,纵使卫观南极其信任程令仪,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难受。

    但卫观南更为清楚地知道,倘若当初程令仪对他有意,今日断无他的位置。他回握住她的手,回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徐渊容见他们眉目传情,眸色愈渐幽深,而在程令仪转眸看来时,归于一贯的温和:

    “前儿个母后总在我跟前念叨你,说你是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多来看看她。”

    “而今你们这般好,也该到母后跟前让她瞧上一眼,也好让她放一放心。”

    “应该的,”程令仪面有赧色,“过段时间我就寻个机会进宫去。”

    忽然又忆起些什么,她这一时又笑道:“听闻舅母这些时日在为你择选太子妃,想来是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合不合宜搅扰。”

    “你这话说的生疏。母后见你来自然欢喜不尽,如何谈得上搅扰?”

    徐渊容抬手揉上眉心,略微展出些愁容来,

    “母后一忙起来,也多爱同我念叨上几句。不瞒你讲,母后念叨多了,我不免也头疼。”

    程令仪感受出卫观南的掌心渗出略微汗意,不由轻轻安抚着。她略一挑眉,同徐渊容玩笑道:

    “舅母的眼光向来高,怕是满京的姑娘,也没几个能瞧得上眼的。”

    她将话挑得明白,打趣中藏着撇清干系的意思:“也不知我未来的皇嫂是会什么模样?”

    徐渊容似是没听出她话中意味,神色依旧和缓,还玩笑着回道:

    “你舅母待你不好?竟这样编排她。我待会儿便告她去。”

    这一句话落,他又道:

    “正妃人选尚且未定,但侧妃的位置,必然有程恪二女的一席之地。”

    他指的是程瑞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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