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府内之事差不多告一段落,程瑞芝那头也很快递来回信,称不日便会过府一叙。

    次日下了场蒙蒙细雨,屋宇都在雨里头变得朦胧起来。彼时屋里头还敞着窗,雨丝裹挟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落进里头,将屋内的沉闷一扫而空。

    程瑞芝迈过门槛时,程令仪正执一卷书来阅。闻见外头动静,她将书卷搁下,笑着招呼她过来坐。

    程瑞芝的披风在雨意的浸润下失了些光彩,她却毫不在意,将其交给一旁候着的婢女,蹭过去同程令仪坐在一块儿。

    若非换了个地点,这般情景当真与闺阁时一般无二。

    无需程令仪示意,自有乖觉的婢女殷勤奉来茶点。程令仪催着程瑞芝喝下一盏热茶暖暖身子,而后才道:“怎么赶着个雨日子过来?倒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我从府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尚好,却不料没过一会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程瑞芝并不将此放在心上,还牵来程令仪的手,“好在我来时乘得马车,进府时又有油纸伞撑着,也淋不着。”

    “我这几日尚算清闲,只要平宁你不嫌我搅了你同卫将军的温存便是了。”

    “你这丫头,”程令仪没好气地拍上她的手,啐上一声,却没忍住同她一齐笑开,“跟谁学的没遮没拦的。”

    程瑞芝佯呼上一声痛,笑道:“不过说真的,这才成婚第二日,怎么不见卫将军?你这日子过得,跟原先相比也不差些什么。”

    “怎么不差些什么?”待程瑞芝移目来看,程令仪方玩笑道,“单这衡阳侯府里头的菜,就不若原先公主府里的用的舒心。”

    这府里头的人,也不若原先用的顺手。

    程瑞芝无奈:“你拿长公主府里头的标准来衡量衡阳侯府,未免也太为难人家些。”

    “但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她略一思忖,“要不你请长公主拨些厨子过来?这点儿事,大抵不会不允你。”

    程令仪对上她关切的眼,心下一暖:“母亲自不会不允,但我自个儿却不好意思同她提。她本就…这么一来,她更要忧心了…”

    “我倒是没想着这一点,”程瑞芝蓦地想起些什么,“我记着你先前不是挺喜欢福荣楼的菜肴么?倒不若挖几个回府来。”

    程令仪哭笑不得:“我原以为你让我多去些他们家,你倒好,还生起挖墙脚的心了。”

    提及福荣楼,她便不免想起徐渊容及他当时的话来,原先开阔的心境亦不免蒙上层阴翳来。

    程令仪心中一动,试探道:“再一个,福荣楼的生意做得这般红火,能安安稳稳在京里头经营上这么许年,大抵是有些势力在背后撑着的。”

    程瑞芝看起来并不知道福荣楼背后的势力是谁,此刻不以为意道:“福荣楼这么多年,又不是单凭着一两个大厨撑起来的,平日里的人员变动大抵也是有的。”

    “况且,你平宁郡主的名头摆出去,也没几个不愿意卖你面子、同你结个善缘的。”

    “愈说愈不像话了,”程令仪却并未因此轻松上几分,只是面上不显,仍是一派玩笑的口吻,“若教你这般讲,我还不若仗势欺人,直接抢了那福荣楼过来的好。”

    也省得那徐渊容总让她糟心。

    程瑞芝自是知道她在玩笑,虚虚搡了她一把,同她笑闹在一块儿。

    待笑闹过一回,程令仪端起茶盏润一润唇齿,随意道:“方才你说这两日尚算清闲,前段时间在忙?”

    “嗯,”她问的随意,程瑞芝答得也随意,“早两年一直在慢慢绣着嫁衣,前几月赶了一段时间的工,这会儿差不多是绣完了。”

    出嫁是大齐女儿家一辈子的大事,大齐又素有女儿家亲绣嫁衣的风俗,以求个好寓意。

    程令仪一贯不以针线功夫见长,也不觉着让绣娘来绣嫁衣会有什么妨碍,索性洒脱放手。

    她昨儿个出嫁时穿的嫁衣,便是全数交由绣娘来绣。而她单在成衣上意思意思绣上两针,权当是全了旧俗。

    而上心些的姑娘家自不肯同程令仪一般当甩手掌柜,有些甚至连一针一线都不肯假借他人之手,譬如程瑞芝。

    程令仪知道程瑞芝向来手巧,又一心想在嫁衣上做到最好,是以宁肯绣得慢些,也不肯草率敷衍了事。却不想今时在她口中听到“赶工”二字来。

    她心下一沉,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这么着急,恪叔他们给你定亲了?也没听你说起。”

    程瑞芝之父程恪属程家旁支,自不好按序数相称。为显亲近,程家小辈多以“恪叔”相称,程令仪自然也不例外。

    程瑞芝倒很坦然,应话时平淡地跟谈论天气一般无二:“父亲母亲早便替我谋划起来了,却不料平白生出这许多波折来。”

    “前儿个父亲初步定下来,我算了算时间,想着还是早些绣完的好,免得后头手忙脚乱,被打个措手不及。这段时间差不多尘埃落定,我也才好同你讲。”

    “太子殿下不日将以侧妃之礼迎我过门。”

    虽道碍于男女大防,京中适龄男女间不曾接触过密,但倒也谈不上什么彻彻底底的盲婚哑嫁,彼此间心里还是有个底的。

    家里大都也会给孩子提前透个底,甚至寻机见上一面也很常见。

    程令仪难得有些怔,见她之前设想过的满腹言语堵在喉间。望着程瑞芝平静又温婉的神容,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张了张嘴,单问道:

    “那婚期…徐渊容他怎么说?”

    程瑞芝并未注意到程令仪对徐渊容直呼其名,亦或是注意到了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她温淡一笑,眸光里带着隐晦的劝慰:“需得正妃进门了,再谈我与殿下的婚期。”

    见她这般,程令仪心中愈发堵得慌。

    平心而论,程瑞芝门第不显,又无贤名或才名称世,若非程家这一头,能为太子侧妃实属高攀。

    然而,程令仪却为她不值。

    而这不值中,亦掺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和愈来愈深的无力感。

    程家态度暧昧,徐渊容却绝无可能放弃程家这么大一块儿肥肉。既不能娶到她程令仪,退而求其次选择程瑞芝也不妨。

    而程瑞芝极其看重的婚约,也成了旁人试探拉扯的筹码。

    可没有人应当成为另一个人的退而求其次,更没有人生来就应当为人棋子。

    程令仪虽不悔自己当初选择,却觉着有些愧对程瑞芝。虽然,应当愧疚的并不是她。

    忽然,程令仪察觉有人将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它的温度不似卫观南那般灼热,却同样让她心生颤栗。

    那只手的主人笑着问她:“你怎知我不情愿?”

    程令仪反握上她的手,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问道:“你…喜欢他么?”

    程瑞芝显然有些惊讶,却没避开程令仪的目光。她轻轻道:“我理应喜欢他的。”

    程令仪敏锐地觉察到她话里的“理应”二字,刚想追问下去,却被她一句反问搅乱了心神。程瑞芝问道:

    “那你呢,平宁。你喜欢卫将军么?”

    ————

    衡阳侯府外,卫观南刚冒雨从军营里头回来。

    他正了正蓑衣,抬手抹了把额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水滴,转头时恰看见不远处停着辆颇为精巧的马车。

    卫观南依稀记得,程令仪先前所乘的马车,似乎并不是这幅模样。而这辆马车显然不是他们昨儿个乘的那辆。

    但他急着回去见程令仪,倒也未曾多想。

    兴许郡主家马车多,不只他所见到的一辆两辆。

    来迎的小侍见卫观南单瞧了一眼外头的马车,什么都没说就匆匆往里行去,以为是郡主昨儿个便同侯爷讲过了,便没再刻意通报上一声。

    加上卫观南行得疾,那小侍也没顾得上多想,便匆匆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行至正院里头。

    卫观南在檐下将那蓑衣脱下,给那后头跟着的小侍塞了个满怀。他刚要进门,却听里头一个不甚熟悉的女声问道:

    “那你呢,平宁。你喜欢卫将军么?”

    卫观南僵在原地,连那只将将要去推门的手都忘记收了回来,虚虚悬在空中。

    非礼勿听。

    孔老夫子的教诲仍在他脑海中回荡,可他仿佛被什么钉在了原地,半晌挪不动脚步。

    也罢,反正他怎么也学不来徐渊容的气度。

    就许他卑劣这么一次。

    他难以自抑地去想,程令仪会怎么答这样一个问题。

    那后头的小侍刚手忙脚乱地收好蓑衣,就听里头问出这么一句,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甚至不自觉便站直成了军姿。

    但里头仿佛刻意钓着他们的胃口似的,并没有着急回答。反而听见里头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数息之后才听见那个熟悉的女声出声。

    明明不过数息,门外的两人却觉仿佛有千万年之久,所谓凌迟,莫过于此。

    她说:“我坐在屋里头,本无所谓外头是下雨或是放晴。可他在外头,我总盼着天气能好些、再好些。”

    “这是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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