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外头的雨下得愈发急了,细密的雨幕将檐下和檐外隔成了两个世界,就好似眼前这扇单薄的门隔断了两人间的距离。

    嘈嘈切切的雨落在青石砖上,打出大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响,也带动卫观南心腔的震颤。

    于是愈渐激烈的心跳便可隐匿在雨声中,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卫观南将手松松按在门上,唇角隐隐勾勒出一点笑意,然而这点笑意里却掺着极浓的嘲意,也不知是在嘲谁。

    他在心底一笔笔勾勒她的名姓,不可遏制地设想起她说这话时的神容来——是羞红两颊却不肯移目半分的娇矜,眼睛亮闪闪的;还是云淡风轻仿佛谈论什么日常事宜一般的从容,好似什么事情都不能让她变色。

    桩桩件件似乎都在表明她对自己的情意。

    卫观南却在此时用力地将刚才的勾勒划去。他在心里一字一句道:

    小骗子。

    譬如今晨军营里突来急报,他赶着去处理,见她尚在安睡也不便搅扰,单命人留了个口信给她。可她醒时见榻边无人,却连问都不问上一句。

    等下头人殷勤向她报上他的动向,她也不过是平淡地一颔首,生疏得仿佛他去哪、什么时候回来都和她没关系。

    又譬如外头下得这一场雨,她口口声声说盼着“盼着天气能好些、更好些”,却连一件蓑衣、一把油纸伞都不肯命人来给他送,遑谈来外头接一接他。

    卫观南觉得自个儿可笑得厉害,他匆匆处理完那头的事情赶回来见她,舍不得多同她分离半刻。

    可她程令仪当真想多见他一会儿、多同他处一会儿么?

    他知道这桩婚事是他高攀,也知道相敬如宾未尝不是一种美谈,可他心有贪妄。

    凭什么她能将“情意”能这般轻易、甚至是漫不经心地说出口,而他却似一个死抓着珍宝不松手的吝啬鬼,不敢挥霍、甚至不敢让它曝光于光天之下?

    他怕她看不出自己的情意,更怕自己的情意会给她带来负担。

    真是狼狈啊,卫观南想。

    直至此时,他还在为她着想。

    ————

    卫观南推门进来时,程令仪正同程瑞芝聊着京中时兴的花样子和珠玉首饰,想着如何能让她在大婚时更风光些。

    在府中尚有女客的情况下,卫观南此举无疑是极其失礼的。

    程瑞芝却并未因此生恼,而是敏锐地觉出当前氛围有什么不对劲。

    又见卫观南面沉似水、仿佛有什么话要同程令仪讲,她不动声色地同程令仪交换了一回视线,识趣地起身告辞。

    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向来都不好掺和,况且程瑞芝并不认为程令仪会落于下风。

    程令仪扬声命嘉月代她送一送程瑞芝,起身迎上卫观南。

    还没近前,便觉他身上的寒气铺面而来。看来倒春寒的出现让今儿个较前几日更冷上几分。

    程令仪惯来被伺候得好,热不得、更冷不得。她略一蹙眉,将手上的捧炉塞到卫观南手里头,又招呼人来为他换一身衣裳。

    卫观南望着塞来的捧炉,颇有些怔神,其上仿佛还残留着程令仪掌心的温度和身上的熏香。

    屋内壁炉燃着的银丝炭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暖意,是以卫观南仅着一身单衣也不觉寒凉。

    暖意熏得他的面颊添上几分薄红,明明未施半点脂粉,却勾得程令仪愈发心痒。

    连程瑞芝都能瞧出卫观南进门时的不对劲,程令仪作为枕边人,自不会瞧不出来。

    昨儿个同他安枕时,不都还好好的。怎么外头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是这幅模样。

    程令仪倒不曾想到卫观南是在同她置气,而是以为他在为军营里头的事情烦忧。不过瞧他回来得这般快,大抵也不是什么棘手的事。

    今晨醒时榻边已凉,程令仪原以为卫观南是上朝去,并不曾多想。直至底下人报来卫观南的口信,她才想起来他现下应当还在婚假之中。

    在这一时,程令仪的心里头生出些许微妙来。

    是什么样的急事,须得在成婚第三日让他抛下新婚妻子,匆匆去处理?

    不过卫观南既不主动提,她自不会主动去问。

    程令仪所见过的夫妻里,纵使情意甚笃若皇帝皇后、父亲母亲,亦拿捏着分寸感,不会事无巨细告知以密。

    而她尚摸不准卫观南的脾性,加之日前的那桩婚事的“进”得近乎于逼婚,程令仪便想着“退”上一步。

    张驰有度,方能长久。

    卫观南自不清楚程令仪心里头的弯弯绕绕。

    他见程令仪至今不曾问上他半句,被捧炉捂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倘若他不曾听见程令仪那一番情话,他便不会心生贪妄、幻想她是否也曾对自己有半分心动,便不会对她无可挑剔却少些温度的体贴而失望。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妻子的身份,而无关乎丈夫是不是他卫观南。

    他不敢无理取闹地怪她,只能恼自己怎么敢痴心妄想。

    他该学会知足的。

    忽然,他突然感觉有些痒。

    是有人在他背后,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抚上他的背脊。一个低婉的女声问:

    “疼么?”

    卫观南依稀记起,她所触碰的地方,有一道难看的伤疤。

    大概是刚才更衣是被她瞧见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受伤的地方,也不是他受伤最重的一次,却是留下疤痕最深的一次。

    那日上官决策失误,他所在的军队连连败退。

    他刚重伤面前的敌兵,欲补刀时恰见尖刀向他同袍刺来。他替同袍击退那名敌兵,却不防先前被他重伤的敌兵挣扎着向他扑来,他一时躲闪不及。

    好在无性命之忧。

    卫观南承认,那些在生死中搏杀的日子里,他确实想起过平宁郡主的芳影。

    可他未曾料到,有朝一日,程令仪会抚上他的伤疤,问他疼不疼。

    他不知道怎么示弱,单含混道:

    “我…忘了。”

    这话倒也不全然是假。

    过往都在时间的冲刷下愈发模糊,反倒是方才的悸动和当下的颤栗,来得更为真切。

    程令仪没有介意他话中的含糊,只是心愈发酸涩。

    倘若她当初秋狝获救时少矜持一些,他是否便可免于战场之苦?至少,也能少受些波折。

    可程令仪再一想,倘若他不曾经历战火磨砺而脱胎换骨,她虽感激和心动于他,却断不会当机立断请求皇帝赐婚,更不会像现在这般欢喜于他。

    兴许世事便是如此,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但她还是温声道:“那便不要记得了。”

    卫观南怔了怔,郑而重之地低声应下:“好。”

    小骗子。

    可不可以骗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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