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既如此,平宁谢过殿下,”程令仪眉眼不抬,还不软不硬地刺上一句,“然这桃花糕着实甜腻得很,我不爱用。兴许是要辜负殿下美意。”

    “既不爱用,那换一个便是,”徐渊容凝上她一张桃花面,意有所指道。

    而后他又半真半假地嗔怪上一句,“你我不过是数日不见,怎生生疏客套至此?”

    “快过来坐。”

    那是谁一上来便称孤道寡、话中有话?

    程令仪腹诽道,却并未再驳他的面子,入内同他相对而坐。

    “我竟忘了,你既与衡阳侯成婚,你我理应避嫌,必不能如从前那般亲好,”待程令仪坐定,徐渊容便将一盏青碧推递至她跟前,“今儿个收到你那头递来的消息,我还想着,也不知道衡阳侯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什么?”程令仪截断了他的半截话音。

    “你既大费周章地递来邀约,我若不赴约,那才是辜负殿下的美意,”她接过徐渊容递来的茶盏,却并不急着用,而是用杯盖悠悠拨弄着浮碧,“我原以为,你今儿个不是为了来同我讲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昨儿个徐渊容卡着时间点送来那一份糕点,程令仪原以为是他的宣告与施压,但后来一想,却更近于试探,试探对方对时局的知悉程度,试探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当下时局瞬息万变,而有人却试图成为时局的操纵者。

    所以说到底便是,徐渊容递来邀约,而程令仪定下时间与地点,二人不动声色间将今时的这一场会面定下。

    却不想这一场会面,从一开始便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在。

    徐渊容将那一点轻微的恼意隐藏在舒展的眉宇间,却被自小同他相熟的程令仪瞧得分明。

    程令仪有时也觉得惊奇,漠然的骨肉,扯来温文尔雅的皮囊,竟也能演出一场精妙绝伦的戏目。

    “倒也算不上无关紧要,”程令仪尚在神游,就听徐渊容在她耳畔道。

    “你先前以情爱为名向父皇请婚,此棋虽险,然而现今瞧来,却是妙到极处,”徐渊容给自己斟上一盏清茶,而后低眸啜上一口,“父皇本就惮世家势大、外戚干政,先前郑家便因此被迫收敛羽翼,现下程家风头正盛,虽有从龙之功在身,却难保哪一日步郑家的后尘。”

    “但若因此要你下嫁寒门,未免太过屈了你。那卫观南虽家世不显,却还算有本事。况且,你若能将其捏在手心里,我们便能进一步收拢军权。”

    徐渊容之母,当今皇后,便是郑氏女。

    “我不能是当真心悦于他么?”程令仪先驳他前话,而后蹙起眉梢,“我原以为陛下忌惮你,是为着你羽翼渐丰,而他日薄西山的缘故,却不想还有这一层缘故在。”

    徐渊容同世家牵扯太深,倘若由他继承这江山,难保哪一日就要面临被群臣架空的风险。

    程令仪隐晦地瞧了徐渊容一眼:“然而陛下现今力不从心,亦无时间精力培养出一名更为合意的继承人来。至于其他皇子,我到底不信他们能坐得稳这江山。”

    所以这样一来,皇帝便是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将江山交到徐渊容手里。

    当真是好算计。

    徐渊容毫不意外程令仪能领会到这一层,却不想她在此时表示,自己心悦卫观南。

    然而他只当这是程令仪的一句玩笑话,安抚道:“待到功成那日,除却你,我再无法想象有哪一人能与我携手。”

    昨夜的恼怒罢了,而今再闻此语,程令仪单觉啼笑皆非:

    “臣权弱则君权盛,臣权盛则君权弱,此天平难有终平之时。陛下如此,待你有朝一日荣登大宝,又岂非如此?

    “若到此时,你势必要扶持母家郑家来进一步掌控朝政,那程家便需收敛羽翼。而一旦程家式微,你又怎会非我不可?”

    她凝上徐渊容的面,一字一句道:

    “徐渊容,你未免将我看得太轻。”

    徐渊容有一瞬怔愣,继而是一声叹:“无论时局如何,无论程家如何,我皆以一心待你。如今你这般说辞,便是在诛我的心。”

    愈是这般说,他的面色愈是复杂,教程令仪瞧不清:“罢罢罢,当初是我懦弱无能,才教你另嫁他人。如今你怨我,也是我罪有应得。”

    这番话反倒把程令仪说糊涂了。她权当徐渊容是在同她打感情牌,一时也便同他虚与委蛇道:“纵为九五之尊,也难免有不如意、不得已之时,况你我呢?与其沉溺于过往,倒不若好生谋一谋来日。”

    虽不知徐渊容心里头如何作想,但面色上确是好看上不少。他拿目来望一望眼前人,话中颇见诚挚:“平宁,我必不负你。”

    程令仪既已认定他是在打感情牌,心湖并未泛起丝毫波澜,只是面上仍装出一副动情模样。

    而后她又问及皇帝病情及宫阙间事,且不论真假,徐渊容皆告知以细。

    至少从徐渊容的口中听来,皇帝确是至多不过十来月的寿命。

    说不清缘由,程令仪昨夜未曾有太多感触,然而却在此时,忆起皇帝那日隐在茶烟背后的面容来。

    心里头空落落的。

    ————

    待马车再次回到衡阳侯府门前时,已是日上三竿。

    程令仪刚从马车上下来,便有婢女殷勤来报,道是卫观南早便回府里来,一回来便四处寻她。

    她不由一愕,问道:“他一问便知我往竹茗阁去了,既有事寻我,为何不遣人过来知会我一声。”

    这一时,婢女却支支吾吾,不知何以来应她。

    程令仪也没指望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些来。她一壁行,一壁随口问道:“那卫观南现下在何处,我去寻他便是。”

    这回婢女倒是答得很快,道是在膳房。

    程令仪又是一愕,下意识便要问他去膳房做什么。

    话刚要出口,她蓦地想起卫观南昨儿个提及的豌豆黄来,原先要去膳房的步伐也转向正院去,单遣人告知他一声自个儿回来了。

    卫观南大抵是要好生准备一番,若是此时前去寻他,未免不美。

    再一个,程令仪自身仍需时间,来理一理过分纷乱的思绪。

    正院里,海棠花开得尤为绚烂。粉的白的攒簇在一块儿,在骄阳下闪着粼粼的光。

    程令仪踏入院门时,柔风携着幽幽花香吹面而来。她抬目瞥向花丛,步履不停,随口吩咐道:“这花开得好,裁下几枝来摆在屋里头,平日里瞧着也舒心。”

    是以卫观南进屋时候,便见程令仪倚窗拨弄着花枝。骄阳在她身侧渡上一圈浅淡的光晕,端是人比花娇。

    他原先稍显急切的步伐迟滞下来,呼吸也不自觉放轻,生怕搅扰了这一幅画卷。

    还是程令仪率先觉察到不远处的那一块阴影。她不曾抬首,一壁给花枝落下最后一剪,一壁问道:“既来了,怎么不进来?”

    卫观南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单关切道:“花枝粗粝,剪子又锋锐,仔细伤了手。”

    “无妨,”程令仪搁下剪子,抬眸莞尔,“再如何,它们也是供我玩乐的玩意儿。也都放机灵得很,不敢当真伤了我。”

    虽说万物有灵,那牲畜也罢了,这花花草草又从何谈起?

    但卫观南不曾去管她那话里玄机,径行至她身侧,捉了她腕来捂一捂:“今儿个虽说太阳大,但着实谈不上暖和。这会儿也将将要到用膳的时分,热汤热饭下了肚去,没过一会儿便通通暖和了。”

    “通身暖和了,你便不给我捂了不成,”程令仪斜睨他一眼,笑道,“我可是听说了,你在膳房里忙活了好一通,我待会儿可要好生瞧瞧,是什么样的宝贝。”

    卫观南捉了程令仪的腕不撒手,还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腰身,掐出一段婀娜曲线。他低首时好似情人间的私语,“不许。你既许我近前,我岂会容你逃了去?”

    他生的一本正经,玩笑起来也像是在讲冷笑话:“我今儿个去膳房,齐叔还夸我呢。你若待我不好,我便往那菜肴里下药,好教你我做一对亡命鸳鸯。”

    程令仪佯挣上一挣,面上笑色渐盛:“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若真到战场上去,岂不是要输个落花流水。”

    “战场上我肩负着无数同袍的身家性命,系着后方百姓的生活安康,轻易玩笑不得,”卫观南的嗓音有些沉,程令仪刚要说些什么,就听他续道,“但你这儿却不然。谁让我栽在你身上了呢,好在就赔上我一个人。”

    也不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程令仪刚听徐渊容来一番深情款款,又闻他来上这么一遭。若非她不相信他们会暗通款曲,还当真要以为他们是约好的呢。

    少女牵着他的腕迫他俯下身来,微凉的唇瓣擦过他的面颊,启声若碎玉:“你这是哪里去学的?竟说得这般动听。”

    呼吸相缠,心口震颤也连在一块儿。

    卫观南喉间一动:“你怎不知,这是我再真不过的心里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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