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没多久他们又继续回到开始早八晚凌晨三四点的生活。

    每天都单调而疲倦，徐莺告诉自己，再坚持几个月就解放了，到时候就可以休息了。

    他们参加了二模，在等待成绩之际，徐莺的雅思成绩先出了，7.5，她还是非常满意的。裴闻也比她考得早，他俩分数差不多。

    说起雅思，裴闻也当初让她取个英文名，徐莺思索几秒钟，拍案而定，“就叫苏西吧！”

    裴闻也陷入了沉思，而后笑道：“Susie and David，很般配。”

    那天晚上，他们抽空聚了个餐，说是聚餐，其实就是喝点酒庆祝而已，毕竟他们每天都忙得要死。

    他们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夜景，晚风拂过，带着温柔的风。

    徐莺的头发有些乱，裴闻也给她理了理头发。

    徐莺握着他的手，时不时捏一下揉一下，裴闻也任由她动作。

    徐莺忽深吸一口气，但是神色却不惆怅，只是释然，“裴闻也，马上就要高考啦。”

    “嗯。”

    “高考完以后，我们做些什么呢？”她说。

    “旅游吧。”

    徐莺一笑，“好呀，去哪里旅游呢？”

    裴闻也说：“暂定瑞士和加拿大吧。”

    “好。”徐莺靠着他宽阔的肩膀。

    她的眼神看着有些悲伤，不过好在裴闻也看不见。

    她眨眨眼睛，恢复神色。

    不过，她坚信他们会一起走过往后的日子。

    ……

    裴闻也走后，徐莺一个人待在家里。

    她去到厨房，拿出一个玻璃杯，她往杯子里倒红牛，她习惯性地打开冷冻室，打算放冰块，里面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冰格。

    她忘了，她的冰块全都被裴闻也弄没了。

    徐莺一哂，表情有些无奈，“王八蛋裴闻也……”

    她又说：“早知道这样就不倒在杯子里了，我还得洗。”

    她一口气喝完饮料，回到了卧室。

    她掏出一沓卷子，静静地写。她现在没有以前嗜睡了，因为她压力很大，大到会头痛耳鸣的地步，她很多时候都想撕心裂肺地尖叫，可她不能。

    徐莺把卷子整理好放进书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她的肩背在颤抖。

    她今天难得在两点之前睡觉，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她掏出自己之前的日记本。

    她很久都不敢看自己的日记本，她认为自己是个懦弱的人。

    她一页又一页地翻看，时而喜悦时而痛苦。

    “反正都结束了……”她说。

    她爬上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她感到有点热，就把被子踢开了，她的睡衣往上跑，露出一截细白的腰腹，像一条白鱼。

    .

    深夜。

    裴闻也还没上床睡觉，他在刷题。过了很久，他终于写完最后一套卷子，他将卷子整理好，而后靠在椅背上，望着顶上的吊灯。

    他捏了下山根，以此舒缓疲惫。他闭上眼睛假寐，却听见急促地刹车声——声音尖锐而可怖，在他尚未睁开眼睛时，满身是血的徐莺游荡在他的脑海中。

    裴闻也急促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他看向窗外黑沉的夜色，茫茫没有边际。

    他自言自语道：“还是忘不掉……”

    他低下头，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他的周遭没有一点声响，是故更能听清心里的声音——徐莺已经回来了，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高考结束后，他们会一起去旅游，之后会一起去国外上学，他清楚地感受到，未来近在咫尺。

    裴闻也按了下窗帘遥控，帘子缓缓紧闭。

    .

    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

    高三生们既期待又害怕，但时间不会停留，无论你的意愿如何，时间都会继续往前走。

    徐莺高三这一年，最明显地感受不是累，而是感到安静，不是她安静，而是她周围的环境，无论是她的同班同学，还是别班同学，都恨安静，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记得高一高二时，大家像小狗一样吵闹，可是高三大家一晚上全都变了，高考真神奇。

    五月让人燥热难耐。

    隔壁一高又有人跳楼，命虽然保住了，但落下了残疾。

    附中诚惶诚恐，给许久没休息的高三生放了两天假，徐莺和裴闻也当然要约会啦。

    裴闻也直接去徐莺家里等她。

    他看着徐莺忙忙碌碌，又是换衣服，又是扎头发，一会儿这不般配，一会儿那不般配。

    终于，徐莺终搞定了衣着。她上身穿的是奶白色吊带背心，下身则是黑色包臀热裤，她找出一双洞洞鞋，噔噔两下穿上。

    她露出大片肌肤，白皙得宛若瓷器，在光影下带着一丝微弱的透明感，她的动作轻盈宛如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精灵，她时不时地皱眉咬唇，思索……

    裴闻也则穿的是宽大的黑色背心和工装裤，配上一双限量版球鞋。

    他望着她的模样，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痒。

    徐莺终于收拾好了，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背什么包包呢？

    她看向那堆爱马仕LV芬迪普拉达……和她今天的穿着不是很般配，于是乎，她找出了一个很久没背过的白色单肩包，上面有小狗贴布，还有一圈毛边，和她的穿着非常般配。

    她对身旁的裴闻也说：“我收拾一下包包，我们就走哈。”

    “不着急，你慢慢来。”裴闻也说。

    徐莺按照惯例往包里放卫生巾纸巾消毒湿巾唇膏巧克力，她忽然摸到包的内夹层里面有什么东西，她不由得“咦”了声。

    裴闻也听见她的疑惑，“怎么了？”

    徐莺嘀咕道：“包的夹层里面有东西……”

    裴闻也便将视线转移到她手中的包，思索道：“你很久没背这个包了。”

    徐莺说：“对呀，里面怎么会有东西呢，我看一下……”说着她拉开了内夹层的拉链，拿出里面的一沓类似硬纸张的东西。

    ——是她的照片。

    准确地说，是她的（裸）luo照。

    照片中的她裸/露着大片肌肤，像一条白鱼。

    徐莺顿时听见什么东西破掉了，伴随着耳鸣，她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可照片早已从她的手上掉落。

    照片散落一地，发出“啪嗒”一声声响——旁边的裴闻也看得一清二楚，照片上的徐莺裸/露着，身上布着或青或紫的痕迹，她在胶片中哭泣……平时柔顺整洁的卷发，却在胶卷中凌乱着，其中有几张，她是直发。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在艺术楼时，她是直发。

    他明明在徐莺家，看见的却是躲在艺术楼哭泣的徐莺。

    他想，有人杀死了他的公主。

    ——我要杀了他。

    裴闻也将地上的照片一张张地捡起，握紧在手中，而后霍然起身，转身时却被徐莺一把抱住腰身，她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徐莺失力般地摇晃着脑袋，柔白的面容染上绯红的色彩，映衬着她过去的苦痛与折磨。

    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力道大得甚至手指都泛出青白色，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别去找他、别去找他，他已经走了，他移民了，他说过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他手里有我的很多照片和视频，我不敢、我不敢。”

    她狼狈地跪在地上，或许旁人不免认为她是一个懦弱的失败者，可真相并非如此，她是勇敢者，她是绝望中的胜利者，可惜的是她并不自知。

    裴闻也犹如困兽一般的目光骇到了徐莺，但她还是紧紧地抱着他。

    “别去，别去……”她失神地重复道。

    裴闻也低着头，伸出手轻抚徐莺的面庞，嗓音沙哑带着微弱的柔情，“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徐莺不停地擦拭自己源源不绝的眼泪，哽咽道：“……不是，不是你的错，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你没有错……没有错……”

    他们的初遇，徐莺十六岁，裴闻也十七岁，也就是说在她十六岁之前。

    裴闻也压制住内心的暴怒，尽量温柔着动作将徐莺抱起来，紧紧地揽住她，他害怕她会离去，他害怕她做出意料之中的选择。

    他用纸巾轻柔地给她擦干净眼泪，徐莺却开始不停地抽搐，她脸色通红，呼吸得十分痛苦，裴闻也一惊，而后迅速地捂住她的口鼻，诱导道：“徐莺放慢呼吸——吸气——呼气——吸气——”

    过了一会儿，徐莺才缓过来。

    裴闻也将她抱在怀里，轻拍她纤细的后背，几分钟前，他们计划着去约会，然而真相只需要一秒钟就能摧毁他们。

    徐莺又听不清了，但她知道裴闻也在说什么，他说：“他是谁？”

    而徐莺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她的眼睛失了神，却仍旧带着爱意说：“别去找他，也不要——杀了他，裴闻也不应该是杀人犯，裴闻也的人生本该万事胜意，灿烂如千阳……”

    他们第一次一起进局子，那时候裴闻也是怎么说的？

    ——“他死了我倒是无所谓，可你就成了杀人犯，我不希望这样，我的小公主不应该是杀人犯，对不对？”少年温情的眉眼望着她，说出来的话让她记了很久很久。

    她回答道：“对。”

    而如今，这句话换成了徐莺来说——裴闻也不应该成为一个杀人犯。

    裴闻也很少哭，他认为大男人哭个几把，有事情解决不就行了，可在徐莺躺在手术室、躺在ICU时，他却哭了。他无数次祈祷，希望徐莺能够重回到人世间。

    他的希冀成真了，他的爱人的确回来了。他那被侮辱的被伤害的没有得到保护的爱人，在这般的苦难下，仍旧劝说他不要为了她而杀人，她希望自己往后万事胜意，灿烂千阳。

    他们当时一起读过《灿烂千阳》，无论是英文原版还是中文版。那时候，令他记忆深刻的不是玛丽雅姆和莱拉，也不是娜娜和阿兹莎，而是时不时擦眼泪，哭得可怜兮兮的徐莺。

    他们读完《灿烂千阳》后，徐莺泪眼朦胧地说：“如果用太阳来祝福，一定盛大而美好，因为太阳是永恒的。”

    太阳是永恒的，可他们的爱呢？

    她还愿意给他吗？

    ……

    徐莺抬手覆上裴闻也的脸，她早就说过他瘦了，他还不信，他这段时间太过于劳累了。

    她并不知晓，裴闻也并非是因为学习劳累过度，而是因为他总会梦见她惨死的模样以至于难以入睡抑或是不敢入眠。

    徐莺轻轻地擦掉裴闻也眼泪，她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别哭。”

    她越是这样温情无限，裴闻也内心惶然犹如惊马奔逃，他尽力维持自己平和的表情和语气，轻声问道：“我们以后也要一起走……对吗？”

    徐莺从来不会让别人的话掉在地上，她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女孩，深谙她性格的裴闻也内心惊慌不安，他想要她亲口保证——她不会放弃他。

    可是，徐莺没说话，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裴闻也微微低头，轻抵她的额头，他用温柔的诱导的语气说：“怎么不说话？嗯？”

    徐莺疲倦地微闭上眼睛，她的脸色过于苍白，将哭痕衬得明显，她的眼睛没有神采，她微微张开嘴唇，看起来像是要说话——

    她忽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裴闻也一把揽住她，感受着她温软的身体，明明近在咫尺，可他真的快抓不住她了。

    他用空出的一只手将照片翻转过来，背面朝上，他不敢再让徐莺看见，翻转的白色相纸被红笔残忍地写上——“Surpri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