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刺激过多、过强或作用时间过久，
被刺激者会产生不耐烦或逆反的心理现象。
只是……
李星潋这逆反来得有点奇怪？
——《新闻学概论》·超限效应
*
耳边灌注着谁的满溢心跳和急促呼吸，梦魇讥笑着摇晃着快要崩溃的神智，不远不近的光束触手不可及，直到浑身被温柔地包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等等？怀抱？
顾清让猛然睁开双目，眼底满满的惊惧后怕还未来得及隐匿，就被撞进视野中的柔和面庞消弭了大半。
私人直升机的空间不算很大，女生裹着毛毯，几乎整个人都被圈在男生怀中。
“对不起，现在已经没事了。”李星潋自己的境遇显然也很糟糕，一向打理得一丝不苟得栗色刘海乱糟糟地缠在一起，宽松的白色上衣下摆灰扑扑地撕开了两个口子，“现在去趟医院给你做个全身检查。”
“李星……”
“嘘，先别说话，你有点缺水。”
“但……”
“霍逸玦发现我没回来，给许老师和我爸打了电话。”
“不是……”
“我爸的保镖团队比救援队更快找到我们。”
“我是想……”
“直升机小了点，我爸应该派另一架来的。”
“李星潋！”被打断了无数次的女生，终于忍无可忍地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男生吃痛地嚎叫出声，随即哀怨地瞪她：“你干嘛？”
“我是想问，许老师借给我们的单反呢？你带回来了吗？三万块呢！”
李星潋歪着头回忆思索了一下，很快笑容满面地给出了否定的回复：“没有。”
……呵，毁灭吧。
*
这趟破财有灾的社团活动总结报告，尽管许间之体谅两位社长同学的身体和心理状况，李星潋还是自告奋勇地接过了此项重任。
也是在这位李姓富二代的安排下，顾清让入住了某市中心三级甲等医院的VIP单人豪华病房，配备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护工。
女生没敢告诉自家父母，以免惹来妈妈的担心，以及事后的安全出游教育，当然还有严厉的禁足惩罚。
只能归咎于愧疚的日落观赏计划发起人心理作祟，不然顾清让也无法解释，同是获救对象的李星潋，为何在她住院期间对她瞻前马后，凡事都亲力亲为，就差扶着她去上厕所了。
“李星潋，我真的没事了，医生都说晕过去只是因为惊吓过度。”女生第三次拒绝少年的代剥苹果皮提议后无果，索性拿着水果叉享用起来。
“——还有低血糖、脱水和BMI指标偏瘦。”李星潋放下了被他敲得噼里啪啦响的手提电脑，又拿起了一个橙子，“楼下水果店居然没有榴莲。”
“的确没有。”病房门推开，许间之晃了晃手上的缤纷水果篮，“我这把老骨头是造了怎样的孽，才会在三个月内、两次来医院探望我可爱的学生们。”
“许老师！还有大家！”顾清让开心地看着鱼贯而入的摄影社众人，招呼道，“来来来坐坐坐，小李子上茶！”
“……我劝你善良。”李星潋故作恶狠狠地比了个“I\'m watching you（我盯着你呢）”的手势，接着走到了茶几前，“各位要喝蜜桃乌龙还是茉莉西柚？”
和看望周昼相差无几的探病流程，按照闲聊-关心-送礼的进度，目前已经进行到了第三项。
霍予轻柔地帮顾清让捻好了被角，送了一大束粉色的郁金香。
顾清让拍拍胸口：“不多说了，姐姐爱你。”
周昼酷酷地给了个纸质笔记本和打印好的课堂笔记：“大二有些课的随堂小论文，我顺手也帮学姐写好了。”
女生一脸感动：“我真的是遇到了心软的男菩萨吧！”
许间之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霍羽礼同学承担了后期修片的大部分工作，这是他托我带给你的无修人像底片。”
“无修？”女生立刻停下了拆封条的动作，“那这里极有可能是本人的一袋子黑照。”
许间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们走了你再拆开慢慢看。”
尽职尽责的VIP房护士女士，在霍予的校园趣事故事集讲述到第五节的时候，推门以最快的速度请所有探访者改日再来——当然包括了住在隔壁病房的李星潋先生。
空旷无人的套间病房，顾清让打开了暖黄的挂壁小夜灯，半靠在沙发上，披着宽松的病号服外套，郑重其事地打开了潘多拉牛皮纸袋。
满满当当的，一张一张的，主角全部都是她。
有她赤着脚踩浪花的嬉笑，有她仰头看云彩漂浮的静谧，有她和霍予举着仙女棒闭眼许愿的纯净。
这些难得可贵的相片，像一份带着粉嫩包装纸和红色丝绸带的精致礼物，漂亮得让人舍不得拆开。
以至于后来，在与他分崩离析的刹那间，依然会时不时摩挲着细细重温，再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样重新摆好。
相片最底下压着一张匆忙撕下来的便条。
霍羽礼的调侃语气一比一还原在他的字迹中：
「李星潋啊，他假装不看你，可是快门聚焦的对象都是你。」
「你俩的办公室恋情我准了。」
*
小病初愈的顾清让，在回到526女生寝室后，遭到了无比隆重的热烈欢迎。
黎宛用艾草将某顾姓病号全身上下来回扫了两遍。顾清让叉着腰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是不是还要脑门上贴个符文，然后我再跨个火盆？”
“九年义务教育没教过你消防安全意识吗？”沈雅欣夸张地捂住了嘴，而后从书桌上拿起了某张可疑的黄色符纸，“宿舍不能放火盆。你自己贴还是我动手？”
“我才不要！”顾清让嫌弃地躲开沈雅欣镶满了人造钻石的闪耀美甲，“九年义务教育没教过你要相信科学民主吗？”
“噢噢噢……”黎宛俨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清让，我想起来了！”
顾清让觉得，她才平和的「惊吓过度」症状，怕是又要被她容易大惊小怪的室友们第二次激发。
“想起啥了呀？”
“你翻白眼那小样儿，简直就是‘女版李星潋’本潋！”
顾清让挑了挑左眉：“哈啊？”
“宛宛你刚看到了吗？这个挑眉更像！”沈雅欣长大了嘴，“哇靠，我们526光棍寝室脱单第一人居然是清让！”
“等等我的朋友们。”顾清让制止了联想能力过于丰富的少女们，“本‘脱单第一人’本人都不知道我脱单了？”
“大小姐的意思是夫妻相啊夫妻相。”黎宛感慨道，“一年多了，你的榆木脑袋也该开花了吧？”
*
神明总是会额外偏爱漂亮的人。
在这个自媒体随便发发照片、都能吸引无数粉丝追捧和品牌倾注的颜值之上时代，俊男靓女们就是会比普通人获得更多的关注。
神明更会偏爱聪颖的人。
无论是生来便遵从显赫家族的人情世情教导，又或是后天累积经验历练与情绪控制，他们逆着人性本能，摒弃了思维定势和秉性习惯，用超凡成熟的处事态度，对同龄人进行降维打击。
当两者合二为一时——
没错，顾清让说的正是某位相貌身材尤其出众、且因外联部部长身份为人所知、人脉很广的李姓同级同学。
此刻他端着全套西餐餐具，在顾清让对面极具贵族风范地落座，与朴实无华的学苑食堂格格不入。
侥幸逃生后的李星潋行事作风突然张扬了起来，彻底贯彻了及时享乐的人生理念，吃穿用度无一不奢靡华贵，就差直接在脑门上写上「本人富二代」字样了。
他把绣着繁复花纹的餐巾仔细铺开，等着后厨为他上菜：“吉娜朵生蚝，法国空运来的，尝一个？”
了解情况的人，大概会感叹一句“世事无常，情有可原”，而不了解情况的人，大抵会以为李星潋应该去五官科医院挂个脑科。
“谢谢您的好意，你明知道我海鲜过敏。”顾清让不感兴趣地瞥了他一眼，“这是隐藏的资本主义血脉觉醒了？”
男生故作高深莫测，以循循善诱的教师口吻反驳道：“作为大学生，对于生命和金钱，你竟然没有一个符合社会核心主义价值观的衡量标准？”
“顾部长的室友黎同学来一个吗？”李星潋转换了生蚝试吃的推销对象，“肉质鲜美，营养丰富，有助于减轻胰腺负担，促进中枢神经发育。”
黎宛直白地拒绝道：“我的中枢神经不需要发育，我现在唯一需要的，是听到你和顾室友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莫名被点名了的第一当事人少女闻言探头：“没有可歌，没有可泣，没有爱情，没有故事。”
李星潋倒是很认真地问：“爱、情、故、事？有这空为什么你不去关心学校教授们的高水平原创科研成果在国际学术期刊上发表？”
顾清让补充道：“为什么你不去关心今年国考的校招岗位比去年多了两千个、但是招录竞争最激励的岗位是1：12000？”
李星潋接着一唱一和：“为什么你不去关心校园里那些流浪小猫小狗们，在今年寒冬能不能吃饱穿暖？”
黎宛放弃地端起餐盘，将双人相声的场地留给了场上的二位：“STOP！我这就麻溜儿地去关心。”
*
但凡是个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世俗渴求。用时下很流行的互联网黑话来讲，无非就是觉察用户心智，直击用户痛点。
这个规律放在周昼小学弟的自媒体经营道路之上，同样适用。
J大南楼201室。新闻学概论选修课现场。
下课前五分钟。
“你敢相信我们小学弟的粉丝数居然已经二十万了？”顾清让翻来覆去地刷新着周昼的某社交软件主页，羡慕地看着粉丝数不断跳动增长。
女生不出意外地得到了李星潋“大惊小怪”的评价语。
“不过里面有一小部分是本‘姘头’的功劳。”女生傻呵呵地合上了屏幕。
“你还挺骄傲？”李星潋终于舍得从魔方上收回了目光，偏头看向女生，眼底明晃晃写着“关爱白痴”。
“或许李部长还记得新概课的期中作业吗？”
男生茫然了一瞬，随后开始查看手机备忘录。
少女好心地拖着尾音解释道：“两人一组的汇报PPT，我和昼儿的研究主题就是自媒体传播学——目前进度100%。”
“靠！”李星潋难得爆了一句粗口，“我不记得这事儿了。”
女生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兄弟别灰心，还有一整周呢。”
“看在我曾帮过顾部长做访谈的份上……这次轮到您涌泉相报了。”
下课铃响，少年高深莫测地正式向顾清让发出了邀约：“明天晚上九点半，寝室楼下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