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者会基于个人的主观判断，

    对传播素材进行取舍和加工。

    传播媒介因此形成一道关口，

    也让内容失去了绝对的客观中立。

    ——《传播学概论》·守门人理论

    *

    李星潋随手接过顾清让的单肩包挂了起来，而后让自己舒舒服服地陷入了柔软的沙发坐垫，唤她：“过来。”

    没有开灯的客厅一片漆黑，但遮光帘没有完全拉上，都市的霓虹光亮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碎开在男生如雕塑般精致的五官上，为他镀上一层曼妙的色彩。

    “……走那么慢。”话音刚落，顾清让就被少年控制好力度地直接扯到了怀里，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炽热精准地覆上女生微张的唇，李星潋的舌轻松地撬开她的贝齿，攻城掠地。

    待到顾清让快要喘不过气，满呼吸间都是甜腻的草莓奶油味，男生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用大拇指摩挲着她微肿的红唇：“吻技真差。”

    “搁以前，你迟早因为流氓罪被拉去突突了。”在任何方面都争强好胜的女生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顾清让。”李星潋语气俨乎其然，“为什么要提分手？”

    *

    熙熙攘攘看起来与李星潋格格不入的小面馆内。

    老板一见到男生就热切地打了个招呼：“小李好久没来了，这是女朋友？”

    “对。”李星潋轻轻捏了捏女生的左手，“老板来两份云吞面。”

    小银幕里放着不知名的港剧，顾清让听着粤语对话发了会儿呆。云吞面饱满的虾仁和浓郁的汤汁，因坐在对面仿佛无事发生的人而食之无味。

    “不合你胃口吗？”李星潋放下了筷子，“老板收拾要是看到这满满一碗会伤心的。”

    “不是不是。”少女连连摇头。

    “我知道了。”少年似是宠溺地叹了口气，夹起一块虾仁吹了吹，而后筷子递到了少女唇边，“啊——”

    “你干嘛呢，李星潋？”少女不好意思地环顾着四周，音量越发小声，“还在外面呢！”

    “宝贝尝尝嘛。这口面我在纽约馋了好久，终于吃到了。”向来以「精英」面貌示人的少年，不可多得地在这家不起眼的街边小店撕下了假面，漏出了澄澈明媚的内里。

    饭后，在开车送女生回家之前，男生握着她的肩膀轻躬曲腿，面对面视线平行：“现在愿意讲了吗？”

    “你……只跟我说了‘试试看’吗？”

    “什么？”

    女生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的意思是，你和梁思琪是什么关系？”

    “普通同学关系。”李星潋似乎没有对女生突兀提到的本该无任何交集的同学名字感到奇怪，“对不起宝贝，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

    安全感还是要靠自己给的。

    翌日。

    早上七点二十分。

    沈雅欣双目无神地从上铺爬了下来，一头羊毛卷发毫无章法地蓬在脑后，朝着另一名有早八非线性编辑课的室友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早。”

    近期保持早睡早起、作息良好的顾姓室友，正端着海绵宝宝的马克杯悠然自得地喝着麦片，还有闲心开了句玩笑：“哟，今天这么有礼貌？”

    “你出本书吧，《早八起床指南》，我一定买爆。”沈雅欣揉了揉眼睛，“和你的亲亲男朋友结束异国恋，你居然没有夜不归宿？”

    顾清让点开李某人的朋友圈，将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高：“公主请看。”

    “你们俩这官宣来得有点迟。”沈雅欣食指下滑瞄了眼评论区，“我也要跟上队形。”

    李星潋发布了两人的牵手和怼脸自拍合照，连朋友圈封面都改成了图源霍羽礼的大巴车古早照。

    黎宛也从床帘里探出了头：“李星潋没让你发官宣朋友圈？”

    “没有。”顾清让怀疑自我地在脑内快速回放了一下昨日剧情，“诶，确实好蹊跷？”

    *

    蹊跷的外界境遇，产生自奇妙的教育模式。

    周三下午两点半。

    T大教学楼南楼201阶梯教室。

    当许间之拿着克莱因蓝硬质文件夹傲睨自若地昂然而入时，已经从过往经验中总结出规律的顾清让刹那间来了兴趣，推了推身侧的李星潋：“我觉得许老师手上拿的是我们期中考试成绩。”

    男生双腿随意支着地面，劲瘦的背部疏懒地靠着联排座位，连喉结的弧线都肆意张扬：“我没参加，岂不是零分？”

    上课铃响。

    许间之在讲台上站定，先对他的前任新闻学课代表强势回归表达了满含喜悦的欢迎之情：“很高兴看见阔别许久的老伙计李星潋回到我的课堂。”

    接着男人话锋一转：“也有一些同学只露过一次面，还缺席了期中考试。我不喜欢上课点名，一方面是为了给逃课的同学们留点面子；另一方面，《新闻学概论》也好，《传播学概论》也罢，在我看来都是能够通过自学掌握的基础学科。”

    “既然能通过自学掌握，就没有必要每周都浪费教学培养计划里的课时数。本科四年或者五年——我知道有些学院的学时设置不同——时间，才是你们手上最值钱的下注筹码。”

    “大学第一课，便是彻底了解它的游戏规则和行事法则。”男人举止文雅，言谈间麦克风滋滋作响，“逃课、实习、出国，每个选择都必须经过客观、理性的推断，因为决定本身并不涉及对错选择，只是所导致的后果需要你们自己承担。”

    “绝了，许教授是在鼓励我们逃课？”沈雅欣压低音量凑近顾清让，觉知出了另一种涵义，后者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可说实话，许间之的确话里话外都带着些不符合学校好学生培育价值观的意味：“教育现行的评估机制，更加倾向于用一个量化的分数来考察评估一个具体的人。”

    “全校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632项、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43项，18个学科进入ESI全球排名前1%，4位教授当选两院院士……这里面任何一个数据的增长，都来得要比一百多人选修大课上的某位本科生个人素质能力如何重要得多。”

    “通俗意义上的GPA，即绩点，只是一个在成绩单上把所有课程按照某种规则、加权计算后得出的平均数。通常在你们脱下学士服的一年内，这个苍白的数字就失去了它的效力。”

    “很多同学会有疑问，大学能够教会你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现在也在摸索中。互联网时代，哪怕作为教师，我也并非‘守门人’，我的个人立场也没有比你们的更加优越。”

    “我只能说，很多学科是触类旁通的。当你们对世界有了整体认知后，你们就能总结出一套独特的方法论，这套方法论，就是你们将来撬开成人社会的入场券。”

    他扬了扬指间的文件夹：“小小检验你们方法论的中期考核结果，就在我手上。”

    嘶，好长的铺垫。验证了最初猜想的顾清让默默感慨道。

    *

    顾清让「那片光亮中旋转的」坦荡前途，在这个暮春四月，耀目得如同碎裂流冰般尖锐。

    春雨催促着迟迟不愿抽芽的枝叶，每天的生活也像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好几盒鸡蛋走在回家的路上，为了不被打碎，一刻也不能松懈。

    学生会主席团成员换届选举筹备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

    高压工作下的顾清让整个人都带着些无法言说的紧绷。

    介于女生不是参选人员，在无良主席的压迫下，她「自愿」承担了大部分的前期准备工作，对接部分则由学生会外联部副部长周昼完成。

    “你的男朋友参与竞争学生会主席团成员，亲属回避原则包括恋爱关系吗？”即将成为前任主席的霍羽礼曾经对工作分配提出过质疑，而后又自己一秒否决了，“不想了，有人干活管她是不是八字没一撇的亲属。”

    顾清让：“……合着我只是个用着趁手的底层劳动力是吧？”

    涉及宣传部前期繁琐的准备工作，包括但不限于全官方社媒平台宣传换届通知，为六位候选人做单人访谈并发布微信推文，制作给各级领导们的邀请函和主席团聘书，与校融媒体中心的学弟学妹们沟通现场摄制流程等等。

    一切都是为了充分发挥学生会的自主职能，促进校园文化发展，一同建设更加繁荣美丽的T大。

    顾清让对此等高强度工作量的小小抗议，不过是把霍羽礼的微信备注，从「无良主席」改成了「中国速度」。

    一日她和室友们共进晚膳时，陈沐卉无心瞥到「中国速度」接连发来好几条消息的微信提示，好奇地问了一句：“‘中国速度’是哪位？”

    顾清让可怜巴巴地解释道：“霍羽礼每布置一个任务都说要‘快快快’，多么令人惊叹的速度奇迹呀！”

    “啊？”

    *

    被生活逼疯了的，还有另一位。

    李星潋心情的反复无常，比怎么也预报不准的上海天气还要来得稀奇古怪。

    在顾清让大早上第五次收到关于李星潋状态的问询消息后，她忿忿不平地打通了当事人的电话：“你半夜发了一条「一切到此为止」的朋友圈，十万个人来问我「李星潋怎么了？」。”

    女生喝了口妈妈的自制爱心拿铁，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煎蛋，开始对着穿衣镜仔细整理西装裤的裤脚皱褶，还不忘给手机开了个外放后继续指控道：“我是你的经纪人还是秘书助理？”

    “我们一般管11点叫‘晚上’。”电话那头的男生闷闷地笑了一声，“先祝我的小姑娘今天实习面试顺利噢。”

    害怕突发情况的无措和对见到职场生人的拘谨，好像都被他这句话轻巧地抚平，在早上八点的吃力时刻，整个人都被浸润在无止境的柔静里。

    哪怕思绪再纷杂，顾清让还是记得关心了一下男朋友：“不过什么东西到此为止？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