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六月的尾巴缀着蝉鸣肆意狂扫,所到之处无不笼罩上炎炎暑气。日光投射在枝叶上,透过缝隙在地面落下一地斑驳。风一吹,斑斓乱颤,惹得人心烦意乱。

    毒辣的阳光明亮又刺眼,七彩的光斑在空中悬浮,与时间的角逐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室内窗帘紧闭,桌上的亮明色足够。台灯经过长时间的超负荷运作有些发热,给本就密闭的空间增添了燥热气息。

    姜子姜将距离自己不远处的落地风扇风度调大。风扇扇叶转动频率加快,嗡嗡的声音随之变大。

    转动的风扇,游走在限制距离的往返之间。凉风擦过身上的纯棉家居服,单薄半袖紧密地贴在纤细的腰肢上,连带着掀动衣摆的另一角,还未来得及一探究竟风向突然转变。

    海藻般的长发全部束在身后并用黑色皮筋扎紧,坐在桌前的姜子姜脊梁微弯,原本冷清无波的脸上正呈现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我说的这些你究竟听进去没有啊?”电话那头的女士扯着嗓子,苦口婆心喊道。

    “嗯。”姜子姜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画笔,顺带把手机外放声音也默默调小。

    对面那头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可事实就是这样,现在这个行业不景气。要是倒退到十几年前你怎么折腾我都不会阻止。现在时代变了,你又还年轻,要学会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声调减弱但是烦恼未消。

    那边稍加停顿又继续劝说道:“别跟你那个玩世不恭的老爸一样,他年纪大了随便他怎么搞,可你跟他不一样!”

    闻言,姜子姜终于有了表情变化。细眉微拧,双唇努力抿成一条直线,神情里略带着些许无奈。

    掰着指头算,何丽云和姜梁离婚也快十年了。每每提及姜子姜的父亲,姜母总是咬紧后槽牙,发怒的阙值时刻濒临奔溃边缘。

    她也纳闷两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实细说也并没有。

    姜父年少时候除了认真学习什么都干,后来几经周转拜师学习了内画。学成后打拼多年终于开了属于自己的‘姜记就记’。

    内画的传统起源于鼻烟壶,属于传统工艺。是用特制的变形画笔,在玻璃、水晶等材质的壶坯内反手绘画。

    起初的二人生活还算幸福。但是渐渐的,矛盾越来越大。两人理念不同,姜父只想守着自己的门店过日子,可在姜母的眼里那就是不安稳。这个行业小众,很受大环境影响。如一页扁舟在暴风雨中航行,随时会有翻船的风险。

    早在她上大学前,姜父和姜母俩人就已经办了离婚手续。可能因为成年懂事了,也可能是早早就有预感。对此姜子姜不吵不闹不劝阻,反倒持赞成态度。

    在她看来,两个人过日子如果不合适就没必要勉强,强行的后果只能是彼此之间无休止的内耗。

    长久未得到回应,那头的姜母试探,“姜姜?”

    “啊,妈妈,我听着呢。”姜子姜揉了揉腰,活动筋骨后才缓缓开口。

    姜母继而叹了口气,她自然是知道劝说没那么容易,面对姜子姜每次的敷衍了事她已经见怪不怪。临挂电话前进行最后叮嘱:“换工作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吧,我是为你好。”

    电话挂断一切归于宁静,只剩电风扇在孤单地叫嚣。

    姜子姜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租住的小区有些年头了,白色的天花板上有了几处微小裂痕,大剌剌摆在那格外显眼。

    吃过早餐后就坐在这工作,埋头作画致使眼睛酸痛。右手抚在眼皮上细细按摩,中指的老茧厚重,即使用再多再贵的护手霜也于事无补。细嫩的皮肤与之摩挲倒是起到了一种醒神的作用。

    姜子姜缓缓支起上半身,双手撑着额头,细小碎发全部被拢到后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唇角微抿,眼睛低垂瞧着桌上的一切。

    面前的棕色实木桌子杂乱但不缺有序。几个比蚕豆大不了多少的琉璃珠子被扔在桌上,每个珠子都有小孔贯穿。里面有几个刚刚被上好底色,绛红色的。

    笔桶里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笔,其中最多的是铜勾笔和钢擦笔。与平常见到的画笔不同,这是特制的变形细笔,内画专用。

    笔的尾端缠上狼毫或者羊毫的是铜勾笔,是勾勒线条专用。铜擦笔用药棉缠绕,用于把画错的地方擦去。

    不远处是太阳花形的调色板,五颜六色的颜料填充每个花瓣。砚台里的墨汁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气,因为长时间的冷落已经干涸。

    相关专家考证,内画发明者是清朝嘉庆年间名叫甘桓之的一位年轻画家。他将小钢珠、石英砂灌入壶里不断晃动,把内壁磨出细纹,方便颜料在内壁上色,再用带有弯钩的笔在内壁反向作画。

    从姜子姜记事起就跟着姜父学画内画。别的小朋友学习握笔一般都是用铅笔,碳素笔乃至钢笔,偏偏她是内画专用笔。

    寒暑假,其他同学完成作业被允许外出玩耍,她只能乖乖坐在板凳上守着一个水晶球内画在内壁学画直线。

    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一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可能是天赋使然,也可能是耳濡目染。姜子姜比同期其他弟子学得要快、要好。加上持之以恒的态度哪怕上学也从未丢掉这门技艺,唯有高三考学那一学年。

    大学时候听从姜母安排,在当地师范大学上学。没想到顺利毕业了,相关证书也拿到了。可她并没有从事相关职业,而是选择接任老姜的担子。老姜自然欣喜若狂。两人分工合作,非指名道姓,现在大多数工作分配给她,而老姜最多的工作就是看看门店。

    21天形成一个习惯,三百八十多个相同的习惯汇聚生命的一部分。内画不仅仅是她的工作,电话里的姜母让她放弃,其实无异于让她割舍自己的生活。

    当生活不生活,人生的主体就只剩潦草与浑噩。

    凝神看着桌子角落的一个水晶球内画,用红色木制圆盘托底。这是姜子姜学成后的第一个独立作品:鹅毛大雪铺满大地,白茫茫一片。几只东北虎在荒芜的旷野里徘徊,或站立,或卧式,或姿态慵懒,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仔细观察,细白的胡须画得活灵活现,并不可爱,是威严的象征。

    势在必得的气势给人巨大的压迫感,强迫与它们对视彷佛掉入了万丈深渊。它们的眼神,尽是欲望。

    不屈,不挠,以及凶猛倔强。

    我喜欢,我热爱,这就足够了。

    姜子姜回神,手机上显示两点四十八分,长时间未进食,腹中饥饿。等不及外卖,随意套了个防晒衫换上牛仔短裤,一双外穿拖鞋踩在脚下,提溜着钥匙准备出门觅食。

    丸子头高高扎在颅顶,神色自然洒脱。两步路走得尽显仙风道骨,换身衣服就像个从山上下来的闲散道人。

    湛蓝如洗的天空下,白云低垂彷佛唾手可得的奶油蛋糕。蝉鸣不恼,麻雀伴奏低吟。一切的一切将原本了无生趣的夏季演绎得精妙绝伦。

    此时外面热值正盛。即便是暑假,孩子们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跑来跑去。天气炎热,微风轻拂也无济于事。闷热、干燥,万物呈现的都是脱水后的姿态。眼前的景色如一幅幅虚焦的老照片。

    这个时间点街边的小饭馆大多是关闭状态,银色的金属卷帘门将她拒之门外。为数不多的选择,小笼包和米线。

    最终在米线店前选定。

    “来了,老规矩?”围着粉色围裙的老板娘富态憨厚,笑脸相迎。

    姜子姜一旦投入工作经常错过正餐时间。这家店价格优惠环境卫生一直是她的首选,在这里租住几年又与老板娘相熟。

    “嗯,老规矩。”姜子姜眉眼微弯给予回应。漂亮的瞳仁里装着无尽的光芒,是饿的。

    打过招呼转身在冰箱里拿了瓶冰镇北冰洋,然后选择靠墙位置安静等待。

    店内空调度数低,姜子姜周身带着外面的酷暑。冷热猝不及防地相撞,最终冷气占得上风。

    拿出手机打算回复消息选择性遗忘饥饿。十几分钟后,老板娘把盛满米线的砂锅放在竹垫上。

    香味扑鼻,是大骨熬汤与自制辣椒油缺一不可的功劳。

    新出锅的米线冒着滚滚热气。舀一勺汤底夹一筷子米线放到单独碗里。

    米线口感顺滑,有嚼劲。加一勺辣油,麻油,汤鲜味足。因为汤底的浸染,原本寡淡的豆腐丝和豆芽味道十足,青菜鲜嫩也可口。

    米线荤素搭配刚刚好,肥牛肉卷不多胜在真实。

    瓶起子打开瓶盖的瞬间,炎炎夏日的一切烦闷都变得毫不起眼。

    一顿餐吃得盆干碗净,酣畅淋漓。喝下最后一口快乐。

    舒服,满足。

    吃饱容易犯困,回到家躺到床上昏昏欲睡,被一通电话扰乱计划。

    “姜姜姐,你在忙吗?”声音怯生生的,是门店新招进来的店员李静。李静年纪不大,模样老实。知道姜子姜工作期间不喜欢别人打扰。现下情况紧急万不得以,问询里都带着小心翼翼。

    “怎么了?”姜子姜说话声音慵懒暗哑。感到口干舌燥起身走到桌前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脑袋也清醒了些。

    李静谨慎解释:“店里有生意,指名要找老板,是熟人带来的。”

    “姜梁呢?”姜子姜右手轻点桌面,按理说这个点姜父应该在店里老实待着。

    “出去了,姜叔叔说空调吹得头疼要出去溜溜弯儿,缓口气。”要不是姜父电话死活没人接,她也不会选择麻烦姜子姜。

    姜子姜轻哼了一声,心知肚明。老姜头指不定“流窜”到哪个小区里下象棋去了。

    姜梁贪玩,从不会老实守在店里,三天两头用各种理由往外跑,爱好里除了内画就是下棋。

    还未回话电话那头换了人,“喂,姜姜。”声音带着浓浓口音,辨识度很高。

    老房,一个退休后无所事事经常来店里闲逛的胖老头,与她和姜父熟捻,有时也会给她的店介绍生意,并且介绍的多半都是大买卖。

    “给你接了单活儿,快来!”老房言语激动像个闹腾得极欢的浣熊。

    姜子姜靠近阳台窗户拉开窗帘。傍晚时分,热气仍旧弥漫。夕阳降临,火烧云沾满天际。楼下小朋友鱼贯而出,进行你追我逐的无聊游戏,她也是时候出门了。

    “好的!等着我,马上到。”

    店里离她住的小区不远,电动车不到十分钟就能到。姜子姜随意呼噜了把睡得炸毛的头发,将松散的丸子头重新扎好,重新换了身衣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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