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风声呜咽，墨色般的天际与冬风交织是冬天的专属特色。明晃晃的路灯照亮一方天地，暖光普照换来一丝温暖。

    路灯下的黑色SUV停得安慰，也是这片黑夜的唯一庇护所。

    因为冷风的侵扰，即便姜子姜已经坐到车里好一会儿，这会的脸色惨白，鼻头仍旧通红。围在脖间的围巾还泛着冷意。

    车内温度高，廖释青坐在旁边，默默留心观察她的状态。冷热交替之间，落在睫毛上的冰霜瞬间湿漉漉的。视线逐渐模糊，姜子姜刚准备用手揉搓就被廖释青叫停。

    廖释青直接把纸巾递到姜子姜手边，“别用手。”

    “哦，谢谢。”姜子姜顺利接过后将纸巾对折再轻轻擦拭。

    姜子姜缓了好一会，等身体暖和过来，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

    看她的状态也不似刚才，廖释青的心安定下来：“有个工作，其他人一结束就相约聚餐去了，我觉得无聊，就想着回家了。结果经过前边那个拐口就看到了你。”

    “你呢？你在这也是工作？”

    “不算是。”姜子姜把之前的事粗略交待一翻，自然包括让穆程重新拿起画笔的事。

    廖释青思索片刻，关心道：“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他现在状态看上去还不错，据说再做一次手术就会好很多。”

    廖释青没想到这件事她一直在惦记，事事亲历亲为。想起姜父腰伤那次他们谈到时，姜子姜的那句交给她，竟不止是包括接孩子那么简单。

    “你是在那天饭局之后就有这个想法了吗？”

    “差不多吧，不然太可惜了，其实当时也在担心他真的再也拿不起画笔，也就没在你们面前提出来。”

    自己则是能帮一把是一把，现在看来穆程完全有这个能力。他们的两个孩子年龄还小，做为两个小徒弟的师傅理应做些什么，这是应该的。

    话题有些沉重，廖释青不免有意缓和：“看不出来原来小姜老板这么心存大爱，心地善良。”

    姜子姜轻佻眉梢，礼貌回敬：“说起来，我这还是跟廖老板学习的。”

    车内温度正在缓步上升。

    几句调侃过后，廖释青注意到姜子姜正在低头整理摘下来的围巾。海藻般的长发归在一侧，露出嫩白的脖颈，晃得他的心神不安。

    许是空间太过安静，姜子姜仰面看他，就连脸色也红润润的。

    廖释青抿了抿唇提议，“吃饭了吗，一起吃个饭吧。”

    中午本就吃得不多，这会肚子空空，确实有些饿了。姜子姜点点头，“好呀。”

    廖释青移开视线，匆忙从中控台拿出手机打算导航，“想吃什么？”

    “都行。”姜子姜想了想又小声建议，“别吃火锅就好，我这几天吃了太多次，而且今天中午才和房叔他们吃过。”

    姜子姜谨小慎微的样子让廖释青笑了笑，“行，那咱就吃别的。”

    廖释青凭记忆想到江易曾经推荐过的几家口碑不错的店，准备仔细挑选。

    这边姜子姜又起了话头：“多亏你们宣传，网店在一点点进步，这次我请你吧，上次的火锅是你做东。”

    “应该的。”廖释青想了想又说，“也行，那我挑店，你请客。”

    很快廖释青找到一家合适的店，车子拐到更繁华的街道，开始快速且平稳的行进。

    廖释青：“最近很忙吧？”

    “还行，生意确实多了些，但肯定忙不过廖老板。”

    廖释青唇角弯了弯：“其实我一直好奇为什么姜记就记以前没有开网店，我看其他店铺开网店的不在少数。”

    姜子姜：“我爸一向对有关网络的东西一窍不通，以前店里的生意还算还说得过去，他也就懒得折腾。我是这几年才正式接手的，刚开始店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也曾经有过这想法，后来太忙就一直搁置了。”

    如今姜子姜把店经营得轻车熟路，店里又招了新的店员，也空出了多余时间扩张店铺。

    听完，廖释青有些庆幸，“这么说，我出现的时间刚刚好。”

    姜子姜怔然，而后冲他笑了笑，“对呀，你出现得刚刚好。”

    姜子姜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是鼻烟壶顶部的琥珀石。夜色之中，即便把她的脸隐去一半，也犹如高悬的皎月。

    廖释青咳嗽一声，假装勤奋好学：“除此之外，内画是还有什么其他渠道可以销售的吗？”

    姜子姜思考了一会，“私人博物馆算一种。”

    这些内画艺术访谈录大多都会提及。博物馆这个平台被得到充分的利用，建构了一种文化产业模式。私人博物馆内收藏大量且丰富的当地特色。不仅供大众欣赏，还可以促进商品化的流通。

    “私人博物馆里会有许多当地文化特色，民间艺术。你可以把它想成一个文化超市，每个文化产物都有自己专属区域，然后一条龙服务。先是展览区，再然后是文化商品自选区，如果有觉得不错的物品就去里面进行挑选，顾客选好的物品还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帮忙邮寄。此外，里面还有供顾客亲自练手的区域，感兴趣的，就可以上手试一试。”

    想到市博园那天的手把手教学，廖释青双手微微握紧方向盘，脸上一阵燥热。余光扫过姜子姜，悄悄把车内温度降下一些。

    空气里清爽一些，廖释青轻呼一口气，这才继续说下去：“这种确实好像更身临其境一些。”

    姜子姜全程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但也有限制，各有利弊吧，现在足不出户就能买自己想买的，多方便。”

    “如果想要学习内画都要经过拜师吗？我听说你是跟着姜叔叔学习的。”

    “那倒不全是，还会有专门的技术学校进行内画教学，他们也会收留一些残疾人。”

    社会对于残疾人终究是是残酷的。事实于此，他们对于正常人来说，确实会失去很多就业机会。学习内画可以给一部分残疾人提供就业机会，姜子姜和姜父也曾和当地工艺师共同合资创办了一座残疾人工艺培训学校，学校规模不大但也算小有成效。

    “姜叔叔呢？”

    提到姜父，姜子姜难免感慨，“我爸小时候贪玩，学习不行，整天吊儿郎当无所事事。后来有次跟随朋友去邻居大爷家，便开始了他的内画启蒙。”也就是那个时候姜叔叔喜欢上了内画，也意识到学习一门技艺终归是好的。

    邻居大爷性格古怪，脾气不好，一个人在胡同里生活。平时独来独往，没有什么亲戚往来。姜父自从下定决心学习内画后，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去大爷那。

    老爷子嗜甜，姜父就投其所好。老爷子喜静，他就待在身边不吵不闹。有时候去老爷子家就会拿一些当时的点心，买一些糖三角、羊角蜜、槽子糕什么的。

    姜父在他那一待就是一整天，经常帮老大爷干活。老爷子不赶但也不会主动问话。老爷子画内画时，姜父就安安静静守在一旁，站在一边乖乖学习。

    大概过了快一个月，大爷这才松口：“你想学画内画？”

    自此，姜父便开启了学习之路。大爷也只是交给姜父一个空白壶坯，又从笔筒里拿出一支画笔，让他自己钻研。这便是给他一个机会，姜父及时抓住，也从未放弃。

    好在姜父勤奋肯学，后来就真的让他闯出一片天地。

    “想不到姜叔叔学习之路还挺坎坷，那姜叔叔是只教了你一个吗？”

    “不是，我还有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弟。我爸在内画方面很严格的，其实以前跟着我爸的学徒挺多的，但是最后只剩我们三个了。”

    姜父在教学方面格外严格，曾骂哭过不少人，哪怕是姜子姜也曾偷偷抹过几次鼻子。人人都以为他面对自家女儿时会不忍心，实则不然，要求更加严格。好多人忍不了他严厉的要求，所以一个个都不干了，最后只剩下三个人。

    姜母也曾为此和他争吵过，别的姜父可以让步，唯独这一点。

    廖释青像是有些惊讶，“看不出来，我一直觉得姜叔叔脾气很好。”

    姜子姜一副我就知道你们都这样认为的样子，说话语气像是告状：“他其实发起脾气来很吓人的，尤其涉及到内画方面。”

    姜父看似性格温和，真要是发起脾气没人拦得住。而且他把内画看得很重，也不允许别人在这方面嬉皮笑脸。

    “他也就现在无事会摆出一副笑嘻嘻很随和的模样，你们都被他的表象骗了。”姜子姜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车辆，说话时可怜巴巴的，“我到现在都有心里阴影，只要我握着画笔时，听见他在旁边突然咳嗽一声，我心里都一颤。”

    提到这件事，姜子姜似是又想起什么，蓦然笑起来。

    廖释青扭头看她。也被她的笑声感染，“在笑什么？”

    姜子姜眉梢沾染些许喜色，“我就想起小时候，有关我爸的一个笑话。”

    “那时候我们还没搬家，一家人住在院子里，附近邻里来往密切。有时候会有小朋友来我家找我玩，结果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害怕去我们家。”

    “我就问她，为什么？”

    “她说，有好几次透过窗户看到我爸，我爸总是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眼睛瞪得很大，呲牙咧嘴特别吓人。”

    姜父当时怒目圆睁，面部极度扭曲。彷佛下一秒就要露出凶恶的獠牙，要吃人一样。

    “她当时吓坏了，当天回家就做了噩梦。”

    姜子姜把视线转向他，抛出谜语，说话时染着笑意，“你猜，是因为什么？”

    廖释青偏头看她，对上狡黠晶亮的眼睛。脑袋停止了运作，没有任何思绪，摇了摇头投降认输：“猜不到。”

    姜子姜身体偏向他，特别像个拿颗糖到处显摆的孩子，一点点揭露谜底，“那段时间我爸在画钟馗。当时身边没有相关画册，网络还不发达，我们家也没有电脑。书上记载钟馗长相奇特、豹头环眼、铁面乱鬓。为达到神态真实他就拿了个镜子，一边冲着镜子做表情，一边临摹。”

    姜子姜描述得绘声绘色，还生动地给他模仿姜父当时的神态。

    廖释青被她这个样子逗笑，肩膀微微抖动，最后闷笑出声，“叔叔有点可爱。”又在脑袋里想象姜父发怒时的神情，又赞同道：“也确实挺可怕。”

    姜子姜也笑够了，重新靠回座位椅背感叹：“现在想想，那时生活很简单又快乐。”

    此时外面天气已经大暗，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街边灯火辉煌，远处蕴藏神秘潋滟。

    餐馆里充满了烟火气息，温暖也紧随其后。

    两个人坐在桌前，桌上的饭菜也大都是廖释青点的，都是当地特色家常菜。姜子姜饿了，也不在乎形象，吃得狼吞虎咽。

    看姜子姜吃得这么香，廖释青也胃口大开。二人无言，先填饱肚子最重要。

    二人对坐，一盏灯光，一张方桌，两荤两素。

    他们像是相熟很久的知己，又像是刚刚结识的友人。话题层出不穷，也不会让彼此尴尬。明明两人单独吃饭次数并不多，但是此刻的日常，熟练得像是经历了多次。

    “其实做这行大多数都是兴趣使然，深入了解之后，然后才产生责任感。”有关内画的话题姜子姜总是侃侃而谈，所以在廖释青问及为什么这么多人一头扎进内画事业，并且孜孜不倦、不求回报时，姜子姜给出了这个答案。

    “如果你对内画是抱有无所谓的态度，甚至是厌恶的，你是永远画不好的。画出来的东西也是没有灵魂的。”

    这也不失为一种双向的选择。

    廖释青跟着说道：“即便有强烈的责任感也要有自己坚持，不然也很难继续下去。”

    姜子姜突然振奋，像是十分认同这句话，两个手肘杵在桌子边缘身体前倾：“所以要有自己的目标，每当坚持不下去要放弃的时候想想自己的目标。”

    “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廖释青以为会是把店铺发扬光大，但姜子姜给出乎意料的答案，“我希望以后有人能收藏我的作品，是以真心欣赏我的作品为由。”

    廖释青微微一讶，茫然地抬头看她。

    “嗯？为什么？”

    姜子姜回答得简短：“这是一种认可。”

    把姜记就记开得红火固然重要。倘若真的有一天有人以欣赏为由收藏自己的画作，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很懂自己的知己，这种精神上的支撑与满足是任何物质都很难达到的。

    廖释青像是被她的几句话感染，内心燃起了熊熊火焰，放任火势蔓延至全身。最后温声举杯，“既然如此，那就祝你早日实现梦想。”

    姜子姜也回以敬意，“那我就只能祝廖老板工作顺利，生意兴隆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