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比往年要晚上一些，二月中旬，气温正在缓慢爬升。

    临近中午，和煦的暖阳突破灰蒙蒙的雾气，高高挂在正中。光秃秃的枝杈外表挂着冷淡，内里却有一股来自春天的盎然生机在整装待发。

    姜记就记决定在腊月二十七闭店休息。

    姜父上午去给画工送空白壶坯，结束后就径直回家了，今天店里只留姜子姜和李静看店。

    二人在店里也没闲着，姜子姜带领李静一起给店里进行大扫除，所幸他们平时就勤于打扫，所以现在收拾起来比较便捷。

    柜台上的物品摆放整齐，书柜上的书也收纳良好，那张被姜子姜常年霸占的桌子也整理完毕。

    姜子姜和李静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围裙，两人背朝店外，双手叉腰。

    所有物品都回归原位。地板砖清理得干净，发出锃亮的光，倒映出她们的影子。

    一切收拾完闭，姜子姜又从抽屉里拿出前段时间买的福字和对联。为迎接新年的到来，李静也为店里准备了迎财纳福的挂饰。

    挂饰足有半人多高，最中间一个大大的福字，周圈花团簇拥。最下边是发财果并有灯串围绕，尾部还有二十个流苏缀着。

    看到摆在她眼皮底下的东西，姜子姜张了张嘴，最后夸奖道，“不错嘛，花里胡哨，喜气洋洋的。”

    闻言，李静刚提上的嘴角又降了下来，委屈巴巴的，“这是一个意思吗？再说，前边这个词是夸奖的吗？”

    姜子姜这边踩着凳子在墙面上贴好福字，刚踩到实地，嘴上应着，“当然是了。”

    李静扭头看她：“花里胡哨是褒义词？”

    姜子姜否认，“那不是。”

    姜子姜手里正拿着两个不同样式的福字，一个花样复杂，一个红底黑字，正在纠结，“花里胡哨是中性词，但是用在这里。”姜子姜指了指那个挂饰，眨眼冲她笑笑，“用在这，是褒义的。”

    得了这句话，李静美滋滋地把这个褒义词挂在门上，迎新纳福。

    姜子姜思索一会，把简单一些的贴在另一侧墙面上。

    今天工作不忙，店里没有其他生意。两人一起收拾完毕，姜子姜就打发李静提前下了班。李静得了年假，又开开心心拿了奖金。快速收拾自己的小包，回头发现姜子姜还坐在柜台前，一动不动。李静纳闷问道，“姜姜姐，你不走吗？”

    姜子姜眼睛正盯着电脑屏幕。光标正在左右移动，屏幕上的数字繁琐，让人眼花缭乱的，姜子姜揉揉眼眶，“走呀，我一会就走，你先走吧。”

    得了指令，李静起身离开：“姜姜姐，新年快乐。”

    姜子姜从屏幕中脱离，偏过头，冲着李静笑笑，眉目染上几分喜气，“新年快乐。”

    待李静走后，姜子姜又坐在屏幕前良久。

    落日西斜，夕阳肆意挥泼着橘红色颜料。余晖照进店里，洒在她的脸上。姜子姜右手放在眉骨处，放眼向外面望去，金色早已铺满整个街道。

    姜子姜收回视线，把店里东西重新收纳好，便决定闭店下班。

    家里食材准备不多，自己随便吃了碗面，就躺在沙发上休息。电视里播放着综艺节目，就着音效姜子姜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过年所需食材。

    最后洗完澡舒舒服服地靠在床边玩着手机。等到眼睛快睁不开时，才依依不舍放下手机钻进被子里睡觉。

    四下黑漆漆的，只留浅浅的呼吸声。明亮的月色照进阳台，月色如水般缓缓流淌，淌过静谧的屋内。

    姜子姜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天上午，照旧赖床到九点多。在床上翻来覆去，躺到舒服才决定起床，洗漱。随意在楼下简单吃了个早餐，便直奔超市。

    因为临近新年，这会正值中午，天气正暖，超市里也乌乌泱泱挤满了人。姜子姜都没来得及享受独逛超市的乐趣，超市人群就像洪水般急速向她涌来。

    姜子姜只得匆忙买了过年必备年货，回家收拾妥当，拿好行李回了姜父住所。

    “我就知道您不准备过年年货。”冰箱空荡荡的，只有一颗白菜，两头大蒜，五颗鸡蛋。姜子姜嘴上抱怨，“还好我未卜先知。”

    姜父嘴硬：“谁说的，我准备了。”

    姜子姜扬眉：“您那箱酒？”

    姜父转过脸不再看她，气哼哼转身回到厨房做饭。

    姜子姜翻了个白眼也不再理他，反正就算买了也是下酒菜。

    姜父主厨，姜子姜帮忙打下手，一起做了顿还算丰富的午餐。

    午饭期间，姜父偷看姜子姜脸色，谨慎提起：“今年过年要不要去你妈那？”又说，“你就初三再回来，到时候直接去你奶奶家拜年。”

    姜子姜不是故意反驳，但是听到这个安排难免想反抗，毕竟自己都快是27岁的人了，“我又不是未成年，还一三五去这，二四六去那的听你们安排，我就没有点自由了吗？”

    但也就过过嘴瘾，说完还是拿起手机，找出姜母微信，然后一顿，“得，您的希望落空了，人家去别的地方过年了。”

    姜父伸长脖子眯眼看着姜子姜递过来的手机，屏幕里是姜妈妈刚发的朋友圈，地址显示在外地。看样子要在外地旅游，过年是回不来了。

    姜父点点头，往嘴里又扒拉几口饭，过后才说，“那行吧，等她回来你再去，明天跟我去你奶奶家。”

    *

    姜子姜的爷爷奶奶住在老城区，老城区虽不像城中区繁华，这里平房区较多，但是新年气氛往往比城里更浓郁，附近街坊邻里又都互相熟悉。

    还未拐进通向姜奶奶家的胡同，街边的小卖铺店主从屋里探出头，“回来了？在家过年？”

    姜父咧着嘴角回应：“嗯，回来了！店里生意不错呀。”许久没来，门面早就焕然一新。

    店铺主人也喜笑颜开，热情招呼，“过年来家吃饭呀。”

    姜父笑着应下。

    爷爷奶奶家在胡同尽头的小院，黑色的大门，张贴红色福字和对联，格外喜庆。

    这里民风质朴，又都是邻里街坊，都有着几十年往来，所以住在这里的人都没有没关门的习惯。

    小院不大，但是被合理利用。挨着院墙的一侧是姜爷爷和姜奶奶收拾出来的菜地，因为是冬季这会已成一片冻土。

    院内正中央是一棵冬枣树，是姜爷爷知道姜子姜爱吃冬枣，在她小时候特意栽种过来的。小院与房屋隔了一段距离，是用石灰堆砌的台阶。挨着台阶不远处种了一棵石榴树，目前也是光溜溜的样子。

    还没到里屋，就清晰听到戏曲声音，姜梁和姜子姜直接拎着年货进到客厅，客厅里的戏剧正唱得热闹。

    唱着的戏曲是四郎探母，演员嗓音饱满，就连情绪也拿捏得游刃有余。

    反观姜奶奶正倚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倾斜，眼睛闭着，正睡得香甜，一声声呼噜正在和戏曲一较高下。

    姜父和姜子姜两人对视，都提起嘴角笑起来。两人习惯了，姜奶奶在哪都能睡着，从来就没有睡眠困难。

    待二人放好年货，姜奶奶才睡醒。姜奶奶转年就七十五岁了，但是双眼并不浑浊，身材虽然微胖，行动不拖沓，走起路都能带风。

    看到两人，姜奶奶喜笑颜开，太久没见到姜子姜了，拽着她在卧室闲聊。独留姜父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

    奶奶家卧室不大，但里面被收纳得规整。挨着床的那面墙上有一壁龛，用红色布盖住，卧室里能隐约闻到刚刚燃过香的味道。

    姜奶奶把之前买好的零食从柜子里拿出来，塞到姜子姜怀里，嗔怒：“你爷爷出去打牌了，一天天不着家。就知道出去玩，就那么好玩？”

    姜子姜扒拉着怀里这些吃的，糖果瓜子小零食，全是她之前喜欢吃的，“我爷爷又没什么其他爱好，他想玩就让他去吧。”挑了袋零食，拆了包装，先喂了姜奶奶，“他玩，咱也玩，这不我陪着您呐。”

    姜奶奶笑笑，和她讨论着家里事，又和她聊着八卦。临到午间，姜奶奶顺了顺染得乌黑的短发，准备起身：“你待着休息吧，我去做饭。”

    姜子姜连忙把零食放在桌上，“我跟您一起去。”

    姜奶奶厨艺很好，做菜一绝。

    吃饭期间，姜奶奶把红烧带鱼夹到姜子姜碗里，提议，“在我这多住几天，你爸爸做饭不好吃，我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奶奶都想你了。”

    姜子姜自然不推脱，答应下来，“那敢情好，我也想您了。”

    奶奶继续说道：“过完年，咱去趟寺庙，给你求个签。”又往姜子姜碗里夹菜，“来年27了，该找个对象了。”

    “这个得要好好挑，有时间我再去找那个人给你算算。”

    姜子姜看着姜奶奶夹过来的菜，抬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埋下了头。

    姜子姜待在家除了玩手机就是看电视，偶尔跟着帮帮忙。姜奶奶特别心疼她，有什么活，都指给姜父。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一家人在客厅里看春晚。姜父和姜爷爷还在小酌，姜子姜和姜奶奶靠在一起吃着零嘴。

    微信里封晓晓给她发着琼城的景色，时而和她抱怨封家父母对她的不重视。姜子姜跟着一起嘲笑，换来封晓晓一顿臭骂和无视。

    没了调侃对象，正准备安心看春晚，微信跳出廖释青的消息。

    廖释青：【新年快乐】

    姜子姜再度露出笑脸，【新年快乐】

    突然跳出语音通话，姜子姜一愣，视线扫过屋内其他人，电视里正在播放小品，一家人被喜剧演员的表演感染，笑得前仰后合，没人注意她到这边。

    姜子姜握着手机回到自己屋里，才接通电话。

    “喂。”廖释青的声音低沉且轻缓。

    “嗯。”姜子姜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坐在床边。即使已是夜晚，小院里仍被姜奶奶装点得亮如白昼。

    廖释青：“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在干嘛？“

    “看春晚。”

    “还在看吗？”

    姜子姜反问：“你没看？”

    廖释青站在自己卧室窗前，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夜色，“我们家不允许熬夜，我爸妈八点半就回屋睡了，我就只能回了自己屋里。”

    廖释青话语里都透着淡淡的孤单。

    “那你准备一会做什么？”

    “这不选择给你打电话。”

    “你往年呢？”都是给谁打电话。

    “往年我可能就乖乖睡觉了。”

    今年姜奶奶心血来潮，买了许多小彩灯。一串串都挂在院外的石榴树和枣树低处，闪烁的缤纷如近在咫尺的繁星。姜子姜开口，“那你想试试听春晚吗？”

    姜子姜从包里拿出平板，连上奶奶家的网，打开直播软件，可以实时观看春晚。

    卧室门被她反锁，手机打开外放，客厅里的小品表演与平板里的声音同频传出。

    姜子姜索性侧躺在床上，单手撑脸，问他，“能听清吗？”

    廖释青稳了稳心神，嗯了一声，“可以。”

    ...

    夜深了，廖释青听着对面浅浅的呼吸声，露出笑容。他承认是在贪恋，贪恋两人共同的时光。

    劈里啪啦的烟花缀着轻盈的尾巴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对面传来衣服窸窸簌簌的声音，和女孩特有的软糯声音，廖释青心似停了半拍，又像是被小猫挠了千百下。

    等心思慢慢沉浸下来，才缓缓张口，“晚安，姜子姜，新的一年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