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谢家的餐桌旁多了一个人。
谢家家主谢信威宣布:“从今天开始,谢楚楚就是我谢信威的女儿,我们谢家的一份子。”
他拿出威严的目光扫视众人。
谢信威的现任妻子王菟姿笑吟吟地说:“楚楚啊,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
坐在桌旁的清秀少女不知道如何回应,不由得向谢信威投来求救的目光。
谢信威心中一动,暗叹这孩子和她母亲当年十成十相似,尤其是一双翦水秋瞳,仿佛欲说还休。
王菟姿看见谢信威的眼神,便知道他在透过谢楚楚缅怀他那故去的白月光。
王菟姿无声冷笑一下,低头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心里盘算等会去哪里购物。
谢信威从回忆中抽身,摆出一副慈父姿态,向谢楚楚介绍谢家所有人:“楚楚,这是你王姿彤阿姨,还有大哥允岱、二姐芊冰和三哥允衡。”
谢楚楚怯怯地点了点头,开口声如蚊蚋:“王阿姨好,允岱哥哥、芊冰姐姐、允衡哥哥好。”
谢信威和王菟姿的儿子,家中排行第三的谢允衡欢喜道:“那我以后就叫你楚楚妹妹。”
谢信威又看向他和前妻的两个孩子:长子谢允岱正专心致志地享用早餐,仿佛一桌子活人只是摆设;二女谢芊冰则盯着她自己面前的碗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谢信威重重地咳嗽一声。
谢允岱站起来说:“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他人高马大,肩宽腿长,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压迫感十足。谢信威停在嘴边的说教一滞,没能及时出口。
谢允岱拎起搭在餐椅背的西装外套,一边大步流星往外走,一边拨通办公室秘书电话:“早上九点我们内部开个临时会议,你帮我预约一下会议室。还有,让这几个项目的负责人今天下班前来我办公室汇报进度……”
大门关上,庭院外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谢允岱去公司上班了。
谢信威闭了闭眼平复一下心情,然后和颜悦色说道:“楚楚,上学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以后就在弥城星燎学校读书,芊冰和允衡都和你是同一所学校。芊冰、允衡,在学校多照顾一下你们楚楚妹妹,知道了吗?”
谢允衡答应得爽快:“知道了。”
谢信威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另一个人的回答,忍不住提高音量:“谢芊冰!”
谢芊冰终于回过神来,开始慢吞吞地吃早饭。
谢信威险些破功,他佯怒道:“谢芊冰,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谢芊冰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答道:“听见了,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噗嗤”一声轻笑,谢芊冰不用转头看也知道来自谢允衡。
谢芊冰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她只吃了几口,索性掷下餐勺:“我在减肥,不吃了。”
谢信威说:“等一下,让楚楚坐你的车去学校。”
谢芊冰没心思搭理他们。她皱眉直接拒绝:“不要,让她去坐谢允衡的车。”说罢扬长而去。
谢信威气得吹胡子瞪眼,向王菟姿抱怨:“女大不中留!”
王菟姿安抚他道:“先吃早饭吧,不然凉了伤胃。”
谢楚楚不安地咬了一下嘴唇:“大哥和二姐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我,才惹您生气?都怪我。我看我还是回去……”
王菟姿的右眼皮跳了跳。
谢信威摆了摆手,否认道:“没有的事。楚楚,别说胡话,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允衡,吃快点,吃完和楚楚一起去学校,别迟到了。”
谢允衡应了一声,捧起碗盖住自己的脸佯装干饭,实则偷偷瞟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谢楚楚。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能见到她微微颤动的眼睫毛,秀气的鼻梁和柔嫩的粉色唇瓣。
谢允衡的心上不由得泛起一点痒意。
……
谢芊冰来得太早,教室里空无一人。
为了打发时间,她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时尚杂志月刊开始浏览。
随着时间推移,教室里逐渐人多起来。
谢芊冰翻看着手里的刊物,不停跳过不感兴趣的内容,直到她听到后排座位有一个女孩子小声地说:“薛蝉衣死了。”
谢芊冰翻页的动作停止了。
另一个女孩不敢相信:“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妈是那家医院的急诊科医生。”
沉默。
谢芊冰的手指紧紧捏着书页一角。
“其实她半路上就不行了,抢救超过48小时,还是没能抢救回来。”
“好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谢芊冰的眼前晃了两下。
“看什么书呢,这么入神?”
谢芊冰抬起头。
那只手撤回去,自上而下把校服外套的拉链一拉到底,露出里面的短袖衬衫。
萧白辰左手动作不停,拉完拉链又去解开衬衫的两粒纽扣,敞开的衣领之间锁骨若隐若现。
萧白辰看见谢芊冰望着他,解释道:“教室里太热了。”
他的右手拽着黑色的书包带子,防止书包从肩膀滑落下去。
他冲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不让我进去吗?”
萧白辰的座位靠窗,谢芊冰的座位靠近过道。他们是同桌。
他想进出都需要征得她的“同意”。
谢芊冰松开被捏皱的彩印书页,站起来给他让位置。
等萧白辰坐好,谢芊冰也坐回座位。
谢芊冰余光瞥见后排女生的手拍了拍萧白辰宽阔的肩膀,他便侧过头来,同时朝她这边微微倾斜身体。
“什么事?”萧白辰做出礼貌的倾听姿态,但声音里有一种漫不经心。
程紫汐把刚才的话题和萧白辰重复一遍:“薛蝉衣去世了。”
萧白辰问:“薛蝉衣是谁?”
两个女生一愣。
程紫汐说:“隔壁班上周五不是有人跳楼了吗?那个跳楼的女孩子就叫薛蝉衣。”
周语琴补充道:“秋季运动会篮球比赛的时候,薛蝉衣还给你送过水。”
萧白辰皱起眉毛努力回忆,试图从记忆里扒出这么一个人,但是他连薛蝉衣长什么样都忘了。
萧白辰只好转移话题:“她为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会跳楼?”
周语琴说:“不知道,好像是抑郁症吧。”
萧白辰没说话,脸上的表情难得严肃。
“薛蝉衣不是无缘无故得抑郁症的。”程紫汐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听说薛蝉衣被他们班的女生孤立了……”
谢芊冰从书包里拿出一包崭新的纸手帕,小巧的长方形塑料袋被轻易撕扯开来。
她的手指用力过猛,半圆形的开口一直裂到包装袋的边角。
谢芊冰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巾,擦拭手心里的冷汗。
但没想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洁白的纸手帕湿透了,甚至染上血色。
浓稠的血液在谢芊冰的指间流淌,红色刺痛了她的双眼。
血,好多血……
谢芊冰眨了一下眼睛,她的手里只有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半干不湿的白色纸巾。
而她的掌心已经干爽如初。
谢芊冰突然站起来,把萧白辰吓了一跳。
他问道:“你去干嘛?”
谢芊冰罕见地没有回答他。萧白辰发觉她今天很奇怪,一言未发,看样子心事重重。
萧白辰盯着谢芊冰走到教室角落,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面,然后径直出了教室门口,背对着教室在走廊上站定。
萧白辰又问程紫汐和周语琴:“你们知不知道她怎么了?”
程紫汐举手发誓:“我没惹。”
周语琴摇了摇头,说:“我今天第二个到教室,我来的时候她就在看书,没见到有谁和她说话。”
萧白辰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她家里有事吧。”
走廊上,谢芊冰微微仰起脸庞吹着晨风,感觉自己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
那些细微呓语,关于血的幻觉和堵在心口的窒息感仿佛都一同消散在这微凉的秋风中。
她犹豫了一下,略微探出身,低头朝下看去。她的班级在教学楼的六楼,底下是三五成群、结伴路过的学生。
距离地面的高度令谢芊冰感到轻微程度的眩晕。
上课铃响,谢芊冰回到教室。
讲台上的老师在滔滔不绝,谢芊冰却逐渐走神。她整个人仿佛分裂成两半,一半在认真做笔记,另一半则飘荡在空中。
这一晃神,就到了午休时间。
几个同班男生推推搡搡地路过谢芊冰的座位,越过她朝里面靠窗的人打招呼:“辰哥,还不走啊,一起去吃饭?”
谢芊冰看了萧白辰一眼。
萧白辰对他们说:“我还有事,你们先去吃。”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减少。
萧白辰低声问谢芊冰:“人都走完了,现在可以和我说说话了吧?”
谢芊冰做了一个决定,她对萧白辰说:“去天台。”
说完这句话,谢芊冰站起来往外走。
萧白辰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谢芊冰走上楼梯,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萧白辰左右张望一下,午休时间的教学楼静悄悄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两个在一起。
萧白辰迅速跟着谢芊冰上楼。
天台的风有点大,萧白辰反手把身后的常闭式防火门虚掩上,然后走到谢芊冰身边。
谢芊冰环抱着双臂,站在天台的防护栏旁边,朝远处眺望。
“你很冷吗?”萧白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想要递给她,顺便开了个玩笑,“别靠天台边缘那么近,我怕你被风吹走了。”
像是为了呼应他的话,一阵强风吹扬起他手中的外套衣角,还调皮地揉乱了他的头发。
然而萧白辰却只是专注地望着她。
谢芊冰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接萧白辰的外套。
萧白辰不由得往前迈了一步:“你……”
不料谢芊冰接下来的话直接打断了他的询问。
她说:“萧白辰,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