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哥,不打不相识

    初见月听曹植说曹操不准下人裙长盖过脚面,当晚就点着油灯,将脚踝以下的裙摆悉数剪掉,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粗针大线地把裙边缝了起来。

    一套活计忙完,亥正已过,她把东西收拾妥当,赶紧吹灯入寝。

    接连三天颠簸赶路,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第二天一睁眼,已是破晓时分。

    “坏了!第一天就误工,这真离挨板子不远了。”

    初见月慌忙爬起来,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头发胡乱挽了挽,依旧用竹筷子簪了,蹬上鞋子就往外跑。

    她胳肢窝下夹着扫帚,腰间挎着水盆,泼泼洒洒地刚跑到院子中央,就见照壁后,转过两个身量相近的少年来。

    一个穿着朱赤袍服,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一个穿着玄黑袍服,年纪约莫十五六岁。

    初见月不想跟他们打招呼,想打招呼也认不出个张三李四,索性一扭身背过脸,撩着盆里的水泼撒路面。

    红衣服蹑手蹑脚走到初见月身后,猛地抽出她夹在胳肢窝下的扫帚,同时在她耳边“嘿!”地大叫一声。

    “妈呀!”

    初见月吓得直蹦起来,一盆水晃撒大半,腰部以下的裙子全浇湿了,湿哒哒糊在腿上。

    “你有毛病啊?”

    初见月没好声气地骂了一句,将剩下的半盆水反手泼到那人身上,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出手如电地一把抽回自己的扫帚。

    “吓唬人有意思?吓出毛病你赔得起?你走路没声儿,和个鬼一样。”

    “大胆奴婢!”

    朱衣少年刚笑两声就被泼个精湿,当场怒了。

    “你个小兔崽子活该!”

    初见月把空盆往地上一扔,瞪起眼教训他说:“你懂不懂‘你怎么对待别人,别人就怎么对待你’的道理?

    你害我撒了一身的水,自己还想身上干干生生的?这我还吃亏了呢,你还欠着我一笔‘吓一跳’的账。”

    说完挥动扫帚,满不在乎扫起院子来。

    “欸?”

    朱衣少年气笑了,扭脸看着黑衣少年说:“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宫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疯丫头?倒先‘颠倒衣裳’地教训起我曹宇来了。”

    初见月头也不抬,“唰唰”扫着地说:“你曹禺怎么了?你雷雨也没人怕你。”

    “嗬?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曹宇上前一脚踩住扫帚,抬手狠敲一下初见月的头说:“见了你家王子宇,不说行礼问安,倒先泼了主子一身的水。

    还煮不烂的鸭子嘴,在这儿七翻八搅地冒犯顶撞。

    你自己数数,一会儿工夫犯了几条大逆不道的罪?要是我告到母后那里,你还有小命可活吗?”

    初见月起初看他的衣着打扮,已猜到多半是哪一房的主子了。

    不过她对当下穿越来的这个世道毫无留恋,才不怕死了重新投胎呢。

    至于挨一顿打什么的,对她一个十几年如一日练跆拳道的人来说,也就是疼几下的小事,所以——去他妈的!宁挨一顿揍,不受鳖羔子气。

    “切!”

    初见月一巴掌把曹宇推开,鄙夷地说:“谁认识你‘王子愚’、‘王子蠢’的?

    昨天我倒是见过个‘王子植’,那才象个王子样呢。再看看你,和个偷鸡狐狸似的。

    爱告状你就告去,大不了赏我一顿板子。有本事你让人打死我,早早送我投胎到二十一世纪。”

    “哎?哎?”

    曹宇伸着胳膊,食指点着初见月的鼻子尖,哭笑不得地扭头去看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街头闲人一样站在原地看热闹,没有一点儿出面帮忙的意思。

    “你这个小疯子!”

    曹宇回脸冲着初见月跳脚吼道:“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什么‘二十一是鸡’?你馋鸡馋疯了?”

    他咽口唾沫,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是活够了求死呢,故意在我这里找茬儿!我可不能让你如了意!

    我也不打你。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打你一个小女子胜之不武;你给我等着,你家王子,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切!就你还‘男子汉大丈夫’!”

    初见月哑然失笑道:“你个小屁孩儿!毛长齐了?得啦!”

    她息事宁人地哄道:“也别气得和个成精ha蟆似的,姐姐错了行不行?姐姐给你赔个不是,你别在这里耽误我干活。”

    曹宇暴跳如雷大怒道:“滚你的ha蟆精!滚你的姐姐!你是谁的姐姐?”

    黑衣少年开口说:“十四叔,咱们是先回去换衣服?还是就这么进殿,给王祖母请了安再回去?”

    “你这会儿倒知道开口了?”

    曹宇瞬间怒气转移,冲着黑衣少年咆哮道:“眼睁睁看着个奴婢以下犯上,你就在那里一声不吭的?”

    黑衣少年走过来,扯扯曹宇的袖子,不温不火地说:“十四叔自己不爱重身份,别人想帮衬也难。

    你何苦跟个下人一般见识?回头叡儿叫个老妪过来,或是打她一顿,或是骂她一顿,不就行了?”

    初见月听了,停下扫帚,扭头翻着眼睛去看他。

    少年身材修长挺拔,黑色袍服衬得肤色奶白;五官精致,眉眼深邃,柔美中不失少年人的勃勃英气。

    初见月心下突然一动:叡儿?他的名字叫曹叡?是那个谁——曹丕的儿子不?曹丕驾崩以后,接班的人不就是他?

    曹叡已高挂起一脸秋霜,拖着曹宇往大殿里走了。

    初见月挥舞扫帚,继续清扫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院子还没扫到一半儿,也就曹宇和曹叡进殿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见卞王后身边那个年纪小些的贴身侍女,小燕儿一样从殿内飞奔出来,远远招呼初见月道:“毛初见月,王后传你即刻进殿。”

    “曹宇这臭小子,舌头真快,果然告状去了啊?”

    初见月把扫帚一丢,提溜着粘在腿上的湿裙子,昂首阔步往昭台殿里走。

    进了大殿,就见卞王后意态闲适地斜倚在长案后的坐榻上,不像发怒动气的样子。

    曹宇和曹叡叔侄两个,恭恭敬敬站在左侧台阶下。

    意外的是曹植也到了,正站在右侧台阶下,扭脸望着初见月。

    初见月立即对曹植展颜一笑。

    “怎么湿成这个样子?”

    曹植皱了皱眉,看着她湿哒哒的裙子说:“先回去换了衣服再来。”

    “没事儿,一会儿就干了。”

    初见月扯着裙子,仰脸朝卞王后一眯眼睛,讨好地说:“王后早上好?祝您一天都有好心情。”

    卞王后盯着初见月松松垮垮、乱蓬蓬的头发,吩咐站在身后婢女说:“你带月儿去内室,找身衣服给她换了,再帮她把头发梳起来,依旧带到前殿来。”

    燕儿答应一声,走下台阶朝初见月招招手,带她进内室换衣服梳头。

    卞王后见两人转过屏风去了,这才开口责备曹宇说:“宇儿也是个顾头不顾尾的,这么大个庭院,你们两个就能撞到一起去?”

    “母后教训的是,”

    曹宇笑嘻嘻地说:“儿子光顾着和叡儿说话,不知怎么就一头撞上了。儿子以后好好走路,再不走路不长眼睛的。”

    卞王后缓和了脸色说:“厨房今早蒸了红糖雅梨,回头到那边给你娘亲请安,捎一碗过去。

    就说我说的:天气还热,你娘咳疾未愈,不用特地过来了。好生养病,比行这些个虚礼重要。”

    曹宇应声答道:“孩儿记下了,多谢母后体恤下情。”

    卞王后点点头,转眼看向曹叡,脸上露出笑来,冲曹叡招招手说:“叡儿过来。”

    曹叡提着袍服下摆,少年老成地稳步拾级而上,走到坐榻前默默站定。

    卞王后拉他坐到榻上,又摩挲着他的脖颈,将人搂在怀里,慈爱地说:“你王祖父这次出门,没带可意孙儿一起同行。

    昨夜命人送回家书,巴巴问起你来,说有近一月没见叡儿,心里想念得紧呢。”

    曹叡老老实实坐着不动,慢吞吞地说:“孙儿对王祖父,也是想念得紧。”

    卞王后满脸是笑又道:“江东那边时有战况,你王祖父早几日行军洛阳去了,不到祭月节怕是回不来。

    回头你写封信,一并让传令兵捎过去,也好让你王祖父高兴高兴。”

    曹叡乖顺答道:“是。”

    初见月换了身柳芽儿黄的袄裙,梳着圆鼓鼓的双丫髻,清清爽爽地从屏风后转出来,眼睛先望向曹植,冲着他调皮一笑,尔后才抬头去看卞王后。

    曹植不由得也笑了。

    卞王后眉目舒展地说:“这回像个女儿家样子了,”

    曹叡趁机站起身,快步走回台阶下站好,脸上照旧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相。

    “月儿,先过去给王子宇请罪;以后再不要毛手毛脚,下山猴子似的。”

    初见月听着这话音,感觉曹宇先时不像是告了状,反倒像曲意维护、替自己开脱圆谎了似的。

    她心下对曹宇顿生几分好感,巧笑嫣然地走过去,躬身抱拳,一个长揖到底,慢条斯理地说:“多谢王子宇大人大量、大丈夫肚子里能撑船,放过小女子一马。”

    曹宇踌躇得志,挺着胸脯昂然问道:“毛初见月,你多大啦?”

    初见月随口答道:“怎么了?我二十……十五了。”

    “你二十五了?!”

    曹宇惊得眼睛瞪成铃铛,拔高了嗓门问。

    “我十五,十五。一十五岁。”

    初见月低眉顺眼,好声好气地连忙改口。

    “哼,”

    曹宇洋洋得意又抖了起来,高高抬着下巴说:“我今年十七岁,可没有喊十五岁的人做‘姐姐’的道理。”

    初见月卑谄足恭奉承道:“害!谁说不是呢!”

    “这次冒犯主子的过错,暂且就算翻过去了,”

    卞王后说:“只是这值事第一天,就晚起怠工……”

    殿外值守忽然高声传禀:“王子丕、甄夫人、王子彰到……”

    卞王后就此刹住话头,满殿人也不约而同望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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