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壬栻盘

    初见月问王忠道:“你不是说,‘发生在他身上的几件事,你至今琢磨不明白’?他身上还发生过哪些蹊跷事?”

    王忠说:“他不与人结交,我差不多是他唯一的朋友。

    我去过他家几次,十遭有九遭都赶上他在占卜。”

    “占卜?怎么占卜?”

    “他在席子上放了个六壬栻(shi)盘,根据天盘上北斗星柄的位置,不停变换坐向,嘴里还念念有词。”

    初见月茫然问道:“六壬栻盘是什么?”

    王忠挠挠头说:“就是一种占卜天象和历算的东西。上面是一个圆形盘子,叫天盘;下面是一个方形盘子,叫地盘。天盘和地盘之间,靠着根中心轴连接。

    盘子上刻有北斗和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至于具体怎么用,我也不大懂。”

    初见月转而求助曹叡说:“王长孙,你懂不?”

    曹叡略一点头,“知道点儿皮毛,以后给你细说。”

    他转眼看向王忠,“刚才听将军说起田邑与王莽之间的瓜葛,现在又讲到六壬栻盘,倒让我想起王莽被杀前的类似举动。”

    初见月立刻调转屁股,冲着曹叡笑脸相迎:“多说,展开说,爱听。”

    曹叡哑然失笑,“当日绿林军攻破长安外城门,内城又有百姓放火,引燃了皇宫后殿,继而烧到黄皇室主(注:王莽的女儿,汉平帝的皇后)所居宫殿。

    王莽既不组织宦官灭火,也不想法子逃命,而是身配玺韨,让天文郎抱着六壬栻盘,自己旋转坐席随斗柄而动,嘴里也是念念有词。

    群臣架着他逃往渐台时,他还抱着威斗不撒手。”

    “你先等会儿!”

    初见月不明白就问:“威斗又是什么东西?”

    “威斗也是王莽用来占卜的一种器具,以五色药石与铜合金混合铸成,长二尺五寸,状如北斗。

    王莽在宫中专门设置了手秉威斗的司命官,时刻站在自己身侧。即使离宫出行,司命官也要背负威斗,走在王莽的车驾之前。

    威斗的斗柄可随时辰变化不断旋转,王莽的座向也就时时跟着调整。”

    初见月心说:我去!王莽这是和威斗形影不离啊。

    双鱼玉佩在他身上,如果他也是个穿越者的话,那就是没能找到穿越回去的方法,一直在尝试,一直在努力。

    “你再给我讲讲王邑吧,”

    她对曹叡说:“我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曹叡答道:“他是王莽的堂弟,才干不足而忠心有余,拜大司空,封隆新公,后又兼三公职司,王莽对他非常依赖和看重。

    王莽上位第三年,关东地震、暴雪,灾情严重。依照大汉朝旧例,每当出现天灾祸异,三公都应该主动引咎辞职。

    王邑上书请辞,王莽不准,还替他文过饰非找借口。

    新朝灭国那年,王邑率42万大军,进攻绿林军8000人据守的昆阳,惨败而归。

    王莽生怕他内疚自杀,派遣驰令兵紧急传谕,说自己年老没有嫡子,要把天下传给王邑,命他不准检讨罪责,也不准再提兵败的事。

    城破当日,王邑领兵在北城门下昼夜苦战,士兵死伤殆尽,不得不回撤渐台。

    侍中王睦是王邑的儿子,当时正打算易装逃跑,被王邑呵斥制止了,父子两人守卫王莽直至战死。”

    王忠听后唏嘘不已。

    初见月沉默许久,然后开口问道:“也就是说,王邑死在王莽身边,而王莽身上,当时恰好带着那块双鱼玉佩?”

    “王邑父子的确是死在王莽身边。但双鱼玉佩是当时就在王莽身上,还是死后敛葬放进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初见月又问王忠些墓室规制方面的问题,觉得没有新东西可挖了,这才提出告辞。

    王忠刚想起身送客,曹叡按住他的膝盖说:“王将军请留步。叨扰半日,就此别过。我和毛公子正好有事要谈,失礼先行,日后再来请教。”

    王忠不好坚持,于是连大帐都没出,目送王长孙抓着毛公子的胳膊,把他拽起来拖走了。

    刚走出中军大帐,初见月就‘呱嗒’掉下脸来。

    曹叡很识时务地松开手,赶在初见月发作之前,单刀直入地问:“你之前是不是知道双鱼玉佩的事?”

    “我?没有!”

    初见月慌道:“你咋突然这么问?”

    “没有才怪。王忠一提到双鱼玉佩,你的两只眼睛,瞬间支棱得螃蟹一样。”

    “胡说八道!你才长两只草棍儿眼睛。我就是单纯觉得好奇而已。

    你说田邑这人,费了好几晚上的劲,就为拿到这么一只玉佩,你不觉得好奇啊?”

    曹叡人艰不拆地笑笑:“好奇和震惊,我还是区分得出来的。

    还有,我说到田邑和王邑这两个名字的关联时,你为什么脱口就说:田邑就是王邑?”

    初见月假装惊讶道:“你不就是这个意思?是我理解的不对?”

    心说曹叡这家伙该精不精,该傻不傻的。我还打算让你给讲六壬栻盘和威斗呢,你警惕性这么高可难搞。

    “还有在昭台殿给三王叔算命那次,你为什么说‘祖孙三代都以诗才著称的,除了魏氏三祖,再没有第二家。两千年内没有,两千年后更没有’?”

    “都说了我能掐会算。”

    “能算到两千年?”

    初见月气咻咻瞪着曹叡,半晌才说:“昂!我能算到两千年,而且我对一切星象占卜都感兴趣,你还给不给我讲六壬栻盘了?”

    曹叡笑了说:“你连六壬栻盘都第一次听说,还敢自称‘对星象占卜很感兴趣’?你给我细说一下,你占卜用的何种推演方式?”

    “我跟你说得着吗?”

    初见月赌气自顾自往前走:“我不用占卜,我光看看面相、测测名字,就能断人凶吉。

    我也不用你给我讲了,‘离了张屠夫,我还得吃带毛猪’不成?我自己慢慢啃,不信到死啃不明白。”

    迎面走来几个士兵,曹叡越有人越上脸,一把拽住她说:“我说不给你讲了吗?刚问两句就翻脸。”

    “曹、元、仲!”

    初见月咬着牙小声说:“狗吃屎警告。”

    曹叡抿嘴笑笑,继续抓着她说:“六壬栻盘的话,我也就知道点儿十二将神,四课、三传,天、人、鬼、出四门之类的皮毛。你要想学,我回去就找这类书看。”

    几个大兵不时看他俩一眼,交头接耳地边走边笑。

    初见月忍着气,在自己丢人和王长孙出丑之间,含恨选择了自己丢人。

    自打初见月离府出门,曹植就觉得家里的铜滴漏坏了:漏孔里的水拉了丝一样,漏一滴可费时了。

    初见月不在,能听点儿跟她有关的事情也好。于是他吩咐小厮说:“去典舆寺,把毛嘉叫过来。”

    毛嘉诚惶诚恐地来了,进门就跪地磕头。

    曹植赶忙离座扶他起来,“老丈不必多礼。我的这条性命,都是毛初见月从黑白无常手里硬夺回来的。

    晚辈实在无以为报,日后看待老丈和毛曾兄弟,当如家人一般。”

    毛嘉受宠若惊道:“侯爷折煞老身了。月儿不过是尽了些下人本分。侯爷贵体无恙,这都是侯爷自身的福报和造化。”

    曹植笑着说:“她这几日不分黑白地照顾我,我实在不知该送她点什么。今日请老丈过来,一是想请老丈帮忙参谋参谋,二是闲来无事,想和老丈聊聊天。”

    毛嘉是老实巴交手艺人,也听不出个话里话外,还在着三不着两地瞎推脱客套。

    曹植无奈,只得直截了当说:“今日无事,就请老丈给我讲讲毛初见月的事吧。她打小就是这么踢天弄井的?”

    毛嘉连连摆手说:“不不不,我家月儿,小时候可乖了。

    她娘没得早,曾儿七岁就跟着我应卯出工,家里只剩她个五岁的孩子。

    每天清早出门之前,我都是扔团乱丝线给她 ,她就老老实实坐在床上理线,一整天哪儿都不去。”

    曹植想象着小小的毛初见月,孤伶伶一个人在家,心里又疼又怜。

    “侯爷别看我家月儿少言寡语……”

    这句话把曹植整笑了:毛初见月要算个少言寡语的,天下人就都没长舌头。

    毛嘉不明所以也跟着笑,“我家月儿灵着呢。别人画的绣花样纸,只要看一眼,她就能差大不离地画出来。”

    曹植心说这倒是。

    “纺线、织布、绣花,也没人专门教她,就别人做的时候她在旁边看,到家就能像模像样地干出来。

    手又巧,性格又仔细,精打细算会过日子。

    好像是十二岁那年吧,有一回,她的短襦被火星子溅了几个小窟窿……”

    一个小厮跑进来禀报说:“启禀侯爷,西曹掾(丁仪)两兄弟和杨主簿(杨修)过来了,马车现今就在府门外候着。”

    曹植吩咐道:“去府库拿三斤鸡舌香送出去,就说我脸伤未愈不宜见人,等过几天脸上疤痕淡些了,再找他们当面赔罪去。”

    小厮跑出去传话去了,毛嘉尴尬地找补说:“侯爷时间金贵,老身‘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地,净在这儿磨闲牙。”

    曹植嘴角含笑地问:“短襦被火星溅了窟窿,然后怎么着?”

    毛嘉大受鼓舞,眉开眼笑地说:“月儿就在那些小窟窿上,绣了一幅忍冬莲花图,丝线劈得比毫毛还细。

    附近几个里弄的女娃和婆子们见了,都跑到家里来讨花样纸。”

    曹植听得高兴,吩咐家丞带毛嘉下去领赏钱,又命小厮找出件簇新的袍子来,贼兮兮用檀香在前胸处烫了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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