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证队员们的教学质量，每个班级都设置了意见反馈簿，一个半周下来，李沉被投诉得最多，批评也很一致——太凶、冷漠，其他队员也有因为课程无趣、任务太难等各种原因被投诉的。
江月同顾泽商量了一下，决定各自找人私下谈谈，斟酌之后，江月还是打算自己去和李沉谈。
江月约了李沉去河边散步，人少的地方或许能谈得深入一些。
她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说：“我记得你来支教队面试的时候以及后续试讲磨课的时候都挺有亲和力的，我能问问最近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李沉面无表情：“以前是装的。”
江月：“……”
“为什么要装呢？”
“不喜欢小孩。”
“那为什么想着来支教呢？”
李沉停下脚步，面上依旧无波无澜：“我另有所图。”
江月也停下步子，转身看着他，没催促他，等他自己说。
“因为你，”李沉也转身，同江月对视，“像个变态是吗？”
江月沉默片刻，说：“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
“是，去年6月11日，我第一次见你，在操场的草坪上，你在唱歌。”
-
一年前。
李沉生日当天，第一次收到了来自他母亲的祝福。
李音在微信上说：“还是过次生日吧，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破天荒的，李音用了妈妈这个词，李沉以为她疯了。
关掉手机，他莫名感到烦躁，就出门散步。
他在操场转了一圈，最终随着歌声停下。
操场中心有社团在唱歌，她是被一道清新的女声吸引的，她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一个长发女生站在人群中央歌唱，笑着，很活泼。
歌声让原本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氛围极好，难得的，他原本烂糟糟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他用听歌识曲找到了女生演唱的歌曲——《The Flood》，加入了收藏夹。
歌曲快结束的时候，人群中热闹起来，有几个人点燃仙女棒，朝其中一个人喊生日快乐。
原来是有人过生日，正好遇上音乐社免费表演，就给朋友点了这首歌庆贺。
人群一起鼓掌欢呼，操场上一时很是热闹。
唱歌的女生在这时又唱起了生日歌，很快，整个操场都响起了生日祝福歌的合唱声。
女生蹦蹦跳跳朝人群挥手，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李沉的眼神似乎和她对上了，他看清了那个无比明朗灿烂的笑容，而后，他听到女生说：“生日快乐！”
李沉站在人群之外，偷偷分得了这不属于他的欢愉。
李沉出生在单亲家庭，从他记事起，他就见他妈经常往家里带男人，他从未见过他爸，有次他问他妈：“我爸是谁？”他妈冰冷地瞪了他一眼说：“谁知道你是哪个的野种。”
“野种”这个称呼他听了太多次，和同学吵架了，别人会这样骂他。他妈和街坊邻居闹矛盾了，那些人也会这样骂他。有时候他妈带回来的那些男人不高兴了，也会用同样的方式骂他。
他在这样的环境里习惯了冷漠寡言，反正没人喜欢他，他也没必要喜欢任何人。
后来，有个男人和他妈结婚了，那人熟知他们家的情况却依然做了这样的选择，他时常觉得那人愚蠢，憨，只会任人拿捏。
那个男人主动承担起了父亲的职责，每天接他上下学，买玩具，带他出去玩。男人干的是体力活，挣钱辛苦，但他大多收入都花在了李沉母子俩身上。
他不解男人为什么愿意这样对他，男人告诉他：“父子关系并不一定需要血缘，你我有缘，总该是要遇到的。”
再后来，他们俩在河道边偶遇一小孩落水，河水很深，深秋季节气温很低，小孩挣扎了一会儿就有了下沉的趋势，救援人员赶到需要时间。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自告奋勇要去救人，但危险系数实在太高，最终都犹豫了。
男人在这时站了出来，李沉拉住了他，但男人没有听从他的劝阻，只是说：“没事儿的，放心，我水性很好。”
男人游至河道中央抓住了小孩，却在返回河岸的过程中脱力，被河水冲回了深水区，最终同小孩一起溺亡。
李沉情急之下竟也决定跳下河救人，被赶来的救援人员拦住了。
他看着打捞上来的男人的尸体，红着眼眶说：“愚蠢。”
后来的日子里，他又过回了没遇到男人之前的生活，他妈没有承担太多的养育责任，他从初中就开始打工攒生活费了。
他不是一个被祝福着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他对生日无感，甚至是反感。
在大学遇到江月唱生日歌是第一个插曲，那天过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江月。有时候他会故意去操场转悠，心里藏着点自己都不愿意面对和承认的侥幸，但都无果而终。
大二上学期第一个周，李沉在校园广播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惊讶之后，他伫足辨识了很久，最终确定这就是那天在操场上唱歌的女生。
广播尾声，江月说：“感谢大家收听此次的广播内容，接下来是自由连线时间，有意向同广播站交流的同学请在公众号后台留言，只要是在校生活问题都可以问哦。”
李沉默然站着，直到江月提醒：“我们的连线时间还剩最后一分钟，还有想交流的同学要抓紧时间了哦。”他才点开会话框，问道：“生日的意义是什么？”
打完字他又开始自嘲，觉得自己无聊又矫情。
但江月回复得很快，她说：“生日就是把爱自己这件事对自己讲万万遍。”
“可有人生来就是被嫌弃的，甚至会自厌。”李沉说。
“那我祝福你，把来年往岁的生日都算上，我祝你生日快乐万万遍。来到这世上的生命都是鲜活热烈的，即使没有观众，它也本该如此。况且，你能勇敢同我敞开心扉，我就已经是你的观众啦~”
至此，李沉依然不知道这个女生的身份，他没有任何途径能和这个人产生现实中的联系，但他又想，有联系了又能怎样呢？成为朋友或者更多，都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命运有时候就是很神奇，半年后，他竟然在路边又遇到了江月。
江月和社团成员在宣发支教活动，这次，他没有犹豫，果断填写了报名表，面试时废了很大的劲让自己显得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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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沉平静地陈述这些过往，江月听完，心下有些泛酸。
她说：“在广播站回你的话是真心的，一年前只是说给你听，一年后，我希望在行动上你也能往前走一步，你可以试着和我们做朋友，我也真的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开心一些。”
李沉又安静往前走了几步，眸子垂着，说：“再说吧。”
“之前给你造成了困扰，抱歉，但我其实没有奢求过要得到什么，”他踢开脚前的一颗小石头，“我有自知之明的。”
“李沉。”江月的语气稍显严肃。
李沉微微侧身看向江月。
“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没有人生来低别人一等，你不需要有‘我不配’这样的自知之明，我们之间只是不合适，但你不能剥夺自己追求爱的资格，无论亲情、友情、爱情，你都配。”
“试着接纳这个世界，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李沉默默站着，没再说话。
回去后，顾泽来问江月谈得怎么样，鉴于是李沉的隐私，江月不好和顾泽多说什么，她直接提出建议：“我们需要多帮帮李沉，我们支教队的成员一起，多和他交朋友，拉他一把。”
“他和你说了心里话？”顾泽问。
“嗯。”
顾泽大概明白了什么，说：“支持。”
第二天上午，五班有学生闹事吓哭了一群女生，江月赶过去时，看到两个男生手上拿筷子夹着蝎子往女生身上扔。
江月走过去喝止，两个男生的劣性心理却得到了膨胀，他们想故技重施，转身夹着蝎子快速靠近江月往她脖子上凑，谁知江月不仅没躲，还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男生的手腕反方向一拧，蝎子直接掉到了地上。
另一个男生见状恶劣地一笑，直接把手上的蝎子扔到了江月肩膀上，顾泽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两步跨上前飞速拍掉蝎子并把江月拉到身后，然后一只手拎一个男生的后领，直接把二人提了出去。
“站好！”顾泽喝道。
“为什么拿蝎子吓人？”顾泽厉色道。
“好玩儿。”其中一个男生吊儿郎当地说。
“想让我请家长？”
另一个男生笑了：“家长个屁啊，远在天边呢。”
顾泽最后还是打了学生家长的电话，却得知他们给孩子报了夏令营之后就又外出务工了。
双方家长态度都很谦和，一个劲儿道歉，说麻烦老师了，还让老师严厉管教。
两个学生看样子是老油条了，应付老师盘问得心应手，显然也没把他们这些外来的年轻支教老师当回事。
顾泽就让他们站着，站累了再谈。
江月已经把教室里的蝎子都收拾完扔出去了，被吓到的女生们也被她安抚得不错。
顾泽走近碰了碰她的手臂，轻声问：“有被吓到吗？”
江月一笑：“得益于顾队相救及时，所以害怕也就持续了那么一秒。”
顾泽嘴角微弯：“这么勇敢啊？”
江月冲她眨了眨眼：“那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