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无人救也（上）
云迷雾锁，风雨凄凄。豆大的水珠打在他脸上，本就狼狈的衣衫不到一会儿就被大雨淋透。
云柯身子重得像被灌了二两酒，迷迷糊糊，昏头涨脑的，只感觉到两只瘦弱的手拖着他往一破木屋去。
“爹，他怎么了？”稚嫩的童音。
“他没事，只是太累了，又受了点风寒。”嘶哑的声音，开口慢而缓。嗓子听起来像受过很严重的伤。
云柯识海混沌，迷迷沉沉的好像陷入了一片黑暗荆棘，被无数双沾满鲜血的手拉扯住衣衫，挣脱不开。
小男孩一双圆溜溜的明亮眼珠子盯着他，拿着洗得发白的布帛小心翼翼的给他擦脸，小男孩仰着头问。“爹，他怎么还不醒啊？”
“过来吃饭。”
两碗清粥，白米见不到几粒，小孩直勾勾盯着父亲，试探着请求道：“爹，去王叔家做工的时候带上我吧，我想帮你。”
“你还小，货太重了，你扛不动。”
男孩失望地抿着小嘴，捧着缺口小碗，头都快埋进去了。云柯就在这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终于明白那一强一弱的脚步声是怎么回事。
瘦削单薄的男人腿瘸了一只。云柯环顾四周，家贫如斯，路过的小偷都不会看一眼那种。
除了一张破床，一张桌子，外加个火灶——没了！此地竟然比云居观还要破旧！
小孩循声望去，惊喜喊着：“你醒了！”
男人见状，端了碗米汤给他，云柯慢慢坐起来，接住米汤。“多谢。”
云柯此人，似乎是饿惯了，学不会狼吞虎咽，倒是吃得慢条斯理，儒雅矜贵。小孩趴在床边，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云柯。”
云柯下床穿鞋，男人说：“我叫洛羽，这是我儿子洛繁清，小字星回。”
“多谢洛公子相救，我……”捉襟见肘，空无一物。云柯尴尬地摸摸袖子，拱手道：“实在抱歉，我……只有这几文钱。”
云柯将其放到桌上，看了一眼，没有第三只板凳。小孩起身，拉着他坐下，双目泛光，灼灼热烈。“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好像话本子里的神仙。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爹爹是第二好看的，还有王叔…”
十七岁的少年身姿玉立，面庞如玉，圆碌碌的大眼睛还透着几分稚气，再看唇瓣，好似在微笑，只是——少了几分血色。但也不影响他的美貌，此刻的病态，让人瞧着便心生怜悯，给他添了两分破碎的美。
洛繁清的小手试探着摸向云柯的脸，一脸痴迷样。洛羽干咳两声，拉过他抱在怀里，道：“别动！现下雨停了，我还得去码头王哥家帮工。云公子，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若你不嫌弃，就暂且住下，等你痊愈后再走。星回，你帮爹爹照看着云公子，爹爹今日早些回来。”
“多谢。”
“嗯，好。爹爹早点回来。”
云柯见小孩收碗洗碗一气呵成，时而偷看他一眼，时而转身蹲到地上接着写写画画，洛繁清笑着转头：“哥哥，你看，这是我的名字，还有我的字——星回。”
“你和你爹爹一直生活在这里吗？”云柯看了眼，虽在地上写画，可见孩童力道足，星回二字写得苍劲有力，飞扬洒脱。云柯有些惊讶地挑眉，不动声色问询着。
星回特别骄傲，道：“是啊。我爹爹可是我们村唯一的读书人，他会好多古诗，还会写文章，写信。我们村的人都来找我爹爹写。”
云柯微微浅笑，这家里并无纸墨笔砚。星回接着说：“我爹说了要我好好读书，以后考取功名做个好官为百姓申冤。”
“星回有父亲如此疼爱，将来必成大器。”
云柯在村里待了几天，虽闭门不出，却偶有听到传言。路过的村民总是梗着脑袋往里看，扯着嗓子在村口闲聊，他想不听见都难。
有一日，他甚至听到村里大娘要给他说亲，还想把那姑娘拉来与他相见，吓得云柯躲在房中，数日不曾露面。这也让他有时间静下来想一想洛羽的事。
洛羽本是孤儿，受接济长大，得一穷苦书生启蒙，苦读诗书。一心想求取功名。后来，遇一女子痴心于他，缝补赚钱供他读书，奈何女子遭受恶霸欺负，洛羽去救，落了个瘸腿，又坏了嗓子。
那女子受辱，后又怀孕，不堪苟活于世，多次被洛羽救下。可洛羽为了生计不能时刻盯着女子，女子最终还是选择带子投湖。
故！洛星回是棺材子！
流言蜚语让他寸步难行，这才逃到了云湖村……流言也跟到了这里。
云柯见洛羽在家多日，他也身子好转，正打算启程离开，他道：“洛公子，这几日承蒙你照顾。叨扰多日，我该启程了。”
洛羽正在劈柴，他把刀尖背向别处，道：“也好。不过……云公子，前些日子码头的帮工都病倒了，那病恐会传染……你就别往那边去了。”
云柯闻此，向他再三道谢，面上说好，最后还是想一探究竟。
【什么病呢？】
“多谢洛公子。”
云柯前脚刚走，洛繁清后脚就追上去，稚嫩的童声喊着他：“哥哥、哥哥、这个饼给你。”
云柯停下，本想拒绝。可对上洛繁清那双担忧无辜的眼他说不出口，接过洛繁清手里的饼。
“多谢星回。”
“公子客气！”洛繁清学着洛羽给人行礼躬身，双手交叠。
云柯道：“他日若是有缘，我们定会相见。你也定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是，多谢公子美言。”
云柯沿着村里羊肠小道一路走向码头，耳边皆是一片痛苦哀嚎。
码头旁，歪倒一片的汉子们皆是面色枯槁，蜡黄如纸，瞧着精神萎靡，憔悴不堪，脸上还有若隐若现，细细密密的裂痕。
云柯的心一瞬间揪紧，此情此景与草原那日如出一辙。他踉跄着往后倒退几步，虚虚扶着湖边栅栏，强烈地冲击让他眩晕感，他撑不住般跌坐在地，指节分明的手揪着胸口的衣裳大喘气，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这里有疫病，你赶紧走吧！”
老大娘的提醒在他耳边环绕，“赶紧走吧。待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人他记得，是之前想给你说亲的大娘。
见此情此景，云柯目光惊恐，呆若木鸡。他看上去比这些人更像病患！！
他扶着栅栏缓缓站起来，伸进布包里的手不敢动半分。突然一男子忍受不住疼痛大叫起来，差点把云柯撞进湖里。
云柯侧身拉住男人，男人痛苦嘶吼：“我……我要……我好疼啊！给我药，给我药。”
云柯并未推开他，反而扶着男人，暗自在男人身上点了两下，男人冷静几许。云柯见他浑身水泡，皲裂起皮，犹如雪花沾身，银屑落地，触目惊心，令人反感。他迟疑着道：“你这？”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男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云柯看了看四周，道：“你们？”
“我们……没救了，不想传染给家人，才跑到码头等死。公子，那日不是我不救你，我也是过苦日子的，家里也养不活第三个人。他们都说这是报应，那个洛羽救了你，做工的就他好好的。公子、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不然洛羽没得病，就我们得了。”
骨瘦如柴的男人说着说着就胡言乱语起来，周围的人听了纷纷跑过来求他。
病急乱投医！
“公子，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你肯定有法子……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啊。”
“求求你了，公子救救我们吧。就那瘸子没得病，公子，救我们。”
疫病传染总有个过程。
云湖村的疫病来得太过蹊跷，云柯来不及深思，毫无头绪。
最后摇摇头，泄了气般道：“对不起，我没有。”
“不！你有！”抓住他的男人突然大跳起来，指着他说：“刚刚我抓着你，我就没那么疼了。是不是只要抓着你，就不疼了？”
云柯慌张举着双手在胸前摇晃否认，道“不——不是的。”
本来就要死的，突然看见一根救命稻草。任谁都想抓住。
众人一拥而上，纷纷拉扯云柯衣袖，恨不得将他瓜分，云柯被推来推去，他们也挤来挤去。
洛羽急匆匆跑来，一边擦着额头的汗珠，一边怒吼着：“你们这是做什么？他又不是郎中，怎么救得了你们？”洛羽一步上前把云柯从无数只手里挣脱出来，接着道：“再说了。当初他在村口昏倒两天两夜，也没见你们救他。现在也好意思厚着脸求他救你们，凭什么！”
男子红了眼，道：“凭什么？就凭我们这么多人就你没病。洛羽，你一个外乡人到云湖村，我们对你怎么样？你也清楚。你不帮我们，反而帮一个外乡人，你想做什么？”
云湖村的村民也只是没有驱赶洛羽罢了。当初他到村里时，村民很是嫌弃他这个一穷二白的瘸子。秉持着事不关己，村民们也未打扰他在村口破屋里住下。
一道尖酸刻薄的嗓音响起：“洛羽，你说怎么就那么奇怪？我们都病了，就你好好的。我现在怀疑是他带了病来害我们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