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山烟雾缭绕，郁郁葱葱的山林层层相叠，春山如笑，风华如歌。
北辰见他独自在这山林间静如木桩，他道：“哥哥赶走青冥，当真是不喜他在缙云山？”
云柯双手背在身后，道：“北辰何必明知故问？”
北辰道：“哥哥所思所想，我亦是明白的。可青冥本就是这一切事的源头，若不是他神域管不好神君，哥哥和我也不至于分离多年，不得相见。”
云柯拍拍北辰肩膀，道：“人者，必受七情六欲所困。青冥神君是神，也是人，过往种种因果，皆如过眼云烟，青冥被困，你我皆是如此。”
“哥哥这回可说错了，青冥神君可没有情和欲。”
“此话怎讲？”
北辰道：“因为他打出生起，所有的欲念都被帝俊拔出，困于一法器之中。而帝俊这么做，也是因为前车之鉴。”
“可他？”
“帝俊需要一个法力高强的神君来巩固他在神域的地位，来震慑神域那些抛弃恶念依旧为非作歹的神君。”
云柯心有不解，北辰是一团遮住他眼睛的巨大的谜，他刨根问底。
“北辰从何得知？”
“当年师傅发现神君恶念害人，哥哥想必也有所察觉，而我也是因此才得与哥哥相见。”
“附着你身的是青冥的欲念？”
北辰笑得张扬，眸底却有挥之不散的阴霾，他道：“哥哥果真一点就通。帝俊以为只要将欲念拔除再困住，青冥便能成为那法力无边，至高无上的神君。可谁知？欲念随主，法力越强，欲念愈强，而强者的欲念会将附近相对较弱的念吸纳，承受不住恶念之人，必定病痛缠身，药石无医。承受住恶念之人，不成人，便成鬼。”
云柯心道：“原来如此。”
北辰轻浅一笑，接着道：“野三坡王家村之事，银海草原之事，曲水州天刑台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和神域脱不了干系。还有顾景昱，秦玄夜，宋蓁蓁……一个个的都是神域作恶。”
云柯眉目微蹙，这些人，这些事，在他的记忆里一闪而过，他问：“这又是何等干系？”
“天大的干系。”
北辰答非所问，似又意有所指。
“北辰，青冥神君此上神域，你觉得会如何？”
“死。”
云柯大受震撼，他不信帝俊会如此针对自己的儿子。
“青冥可是帝俊之子！”
北辰似有若无的讥讽：“哥哥莫不是忘了，青冥之上还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无一不是帝俊之子，被神君喊打喊杀，处决之时，帝俊可是连眼都没眨一下。甚至还为处决他们几个的神君封赏法器，赐与助长法力的神药。”
云柯拾阶而上，指尖划过沧桑的刻痕，眼前划过无数场景，他突然自语，道：“若是你错了，我便陪你错。”
北辰目光飘忽，不敢看他，他听到了。他的哥哥不仅回来了，还选择了他。
“若我成魔成鬼，哥哥当如何？”
云柯一字一句，情深义重，斩钉截铁，道：“你若成魔，我便陪你成魔。你若成鬼，我便也做鬼。北辰，你为我历经生死，几经蹉跎，我…从今往后，云望舒只为你一人立于世。”
北辰呆滞住，如此誓言，他听到了，也害怕了。
“哥哥！”
云柯抱住北辰精瘦的腰，轻拍他，道：“这些年辛苦了。”
北辰看向云柯的眼，满目星光，熠熠闪光，道：“知道哥哥还活着，我从未觉得辛苦。”
云柯浅笑，眉眼弯弯，那笑里藏着春日的暖阳，令观者如沐春风。他道：“北辰你法力高强，这世间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北辰坦言：“神域天命阁。”
云柯不知神游何处。
“是夜阑神君所司之处。”
“正是。哥哥有所不知，这个夜阑神君并非神域之人，他来自人界。天命阁神君寿数可达万万年，夜阑是第二任阁主，他的窥运术甚至强过了天命阁第一任神君——虚宿。其他神君或许需要法力才可窥视，但他只需一眼便可知晓一人前世今生。除非他愿意告知，否则谁都撬不开他的嘴，可他这个人偏偏对我极为不喜，我费尽周折，无从下手，为寻哥哥，只得广撒网，捞天下人。不过……”
“不过什么？”
北辰笑意不达眼底，冷意从他四周散开，天地在这一瞬都安静下来。
“寻了个规律，便知晓去何处寻哥哥。”
“什么规律？”
“□□后自会知晓。但……”我愿哥哥永不知晓。
云柯见他神色黯淡，漠然冷肃，靠近他两分，牵着他的手，道：“你有心事？”
北辰轻摇头，偏头看向他的侧脸，少年依旧，却不是从前。
“能再次见到哥哥，是北辰最最开心的事，怎会有心事呢？”
北辰的目光略过他的断指，眼底的暗色不减。他若有所思，却欲言又止。云柯举起手掌，道：“断指而已，早就习惯了，不痛不痒，不碍事的。”
“哥哥，我会找回来的。”
“你呀，乖乖待在这缙云山，守着我们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就好。”
少年们在山间嬉闹玩耍，遇到云柯和北辰，纷纷问好。
“小师傅好，宗主好。”
“玄夜，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玄夜看向云柯，恭恭敬敬地道：“我们打算做个栅栏，将猎到的兔子养起来。”
“小师傅，宗主，我们告退。”
云柯道：“生活本该如此。以前征战，寝食难安，总想着天下安定，寻一山清水秀之处，得僻静之所安身立命，想来便是如此了。”
“哥哥，我曾答应你为你建一宝库，我带你去瞧瞧？”
北辰满心欢喜地拉着云柯往宝库去。宝库在云居观后，一结界隔断之处。北辰结印，轻打响指，结界退散，他道：“此处只有我知晓。哥哥，快进来。”
宝库之内，莫说琳琅满目的书法字画，刀剑兵刃更是数不胜数。
“这是？”
“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哥哥的。”
云柯看他，突然心疼道：“集齐这些，你花了多久？”
“遇到便买下来，至于花了多久…忘了。”
云柯并未有很深刻的印象提过此事，依稀记得只是随口一提，还是年少时的一句闲话。
“我瞧着哥哥缺把剑，哥哥在这里选一把吧。”
云柯似有所思，道：“说到剑，折芳神君那把倒是漂亮。”
“哥哥不知，折芳那把剑是帝俊所赐，名为曌空剑，乃神域初创之时神女所筑，旨为判恶惩恶。帝俊那小儿，把剑给了折芳，明面上是为了保护青冥，实则不过是以曌空剑来辨神君心。”
北辰的话云柯听进去了，可他并不想接下去。云柯道：“就这把。”
“哥哥好眼光！”
云柯相信不管他选那一把，北辰都会这么说。他反问：“如何好眼光？”
“这把剑是我们云居观的镇观之宝——名为散云。旨在破开层层迷雾，见这世间真谛。”
“这剑是何时成为镇观之宝的？”
“哥哥离山后，师傅在外门弟子们送来的器具里看到这把剑。此剑剑芒锋利，剑面珵亮，虽是凡人所筑，却也能神挡杀神，鬼挡杀鬼。”
“此剑甚好！”
“哥哥可否将此剑交给我，我能让他更好。”
云柯将剑递过去，北辰为剑注入灵力，道：“此剑剑身笔直，剑锋锐利，可折可直。哥哥拿好。”
云柯握着这把剑，眸子里的眷恋不舍，叫人心疼，他鼻头发酸，轻声道:“还有一事。缙云山被大火吞噬，师傅心血付之一炬，我依稀还记得些，想要著书留存，供后人观瞻。”
北辰喜笑晏晏。
“我同哥哥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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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庭信步，灯下赏月，树下观花。云柯执笔在手，记忆犹新。
北辰端着一盅好物进屋，道：“哥哥忙了数日，冷落了我数日。可有进展？”
云柯自然接过北辰递过来的甜粥，浅尝一口，道：“快了。北辰你来看看，有何补充？”
“道藏！心经！素书！清静经！哥哥这是全都记得。”
“一部分。师傅一生心血，被付之一炬着实可惜。”
云柯确实心疼，一个痴人，倾尽一生，只为求道，救世救人。
却……
【师傅，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北辰将书卷收好，道：“哥哥放心，我这就让他们誊抄学习，多备几份。”
云柯语重心长，他心下决定，从头再来。他道：“北辰，师傅一生所学，我却辜负了他老人家。不管是修道，还是习武，读书。我打算一一捡起。”
“哥哥能有此想法，甚妙。师傅他有灵，肯定会为哥哥高兴的。”
云柯浅笑，目光悠远，道：“不知娘亲如何？”
“夫人一切安好，哥哥想去看随时都可以。”
“好。”
北辰将云柯对家人的思念看在眼里，可他身残魂缺，若是贸然还他完备之躯，则会令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不愿。
前世的他们无家可归，无枝可依。
这一世的云柯有父母，有亲人，却不得亲近。
等到云柯歇下，北辰在山林间独自走动，矗立在一悬崖石壁上。
沧溟执着油纸伞遮过北辰头顶，道：“宗主，风雨来袭。可要回去？”
“沧溟，你说我打上神域，他们会如何？”
“神域早就被宗主吓破胆了，肯定是找个角落藏起来。”
北辰一阵疯狂的笑，笑里全是恨。
【哥哥，我会讨回属于我们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