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归体（上）
月朗星疏，高悬山顶。一道暗影飞身而来，不偏不倚，停在了云柯的屋前。
只见此影取出一瓷瓶，指尖划出一道灵力，萦绕在云柯四周不散，渐渐入体，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云柯断指不见——乃是一副完整之躯。
云柯这一夜噩梦不断，心口绞痛，痛苦让他双手揪住胸口，虚汗不断，被困梦境，难以挣脱。他仿佛荆棘里的困兽，死状凄惨，多为世人践踏所致。
被扒了衣裳，街头□□而死。
被众人围攻踩踏
被敌军万箭穿心
……
被人千刀万剐
钻心之痛，彻夜难眠。
……
北辰骤然惊醒，待他出门之时，云柯正在院内练剑。
“哥哥！”
云柯轻声回应，继续练剑。
北辰见他如此奋发，北辰的目光在他身上游弋，突然一顿。
哥哥的手？
北辰飞身上前，抓住云柯的剑，云柯反手抵挡，回旋一退三尺远。风儿吹动他在月光下白得发光的衣摆，像一只一碰就碎的瓷蝶。
北辰再次朝他去，意在抢剑。云柯躲避不及，北辰唯恐伤他，两厢比较，你来我往。
终归是北辰抢了剑，他眸子里的担心暴露无遗，声音像被无形的力量遏止住，道：“哥哥，你的手！”
“这便是你隐瞒之事。”
“哥哥！我！”
北辰无颜以对，可他的担心，他的害怕，他的胆怯，都只对云柯。他怕一心救世的云柯，却被世人报复，欺凌，殴打，猥亵，伤害。
甚至是与曾经被他所救之人，生生世世为敌。
北辰怎敢轻而易举说出？怎敢大胆直言不讳？云柯是他的哥哥啊！他费尽千辛万苦遍寻天下，日思夜想找了千年才将他带回来的哥哥啊！
云柯这一刻无比冷静，反而安抚他，道：“不过是人世轮回罢了，北辰何故担心我会接受不了？不管是云湖村的□□，天刑台的凌迟，还是男娼乞丐，强盗贼子，亦或是杀人如麻的将军。这些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过去的就该过去。”
话虽如此，可北辰并未在他眼里见到一丝一毫的释然和放下。
但他依旧强颜欢笑，一把拽过云柯，狠狠用力抱在怀里，他的嗓音不大，却有十足的威力，他道：“哥哥说的对。什么狗屁神域，恶鬼幽都。我们通通都不管了。”
云柯道：“可是，断指何来？又是被何人所断？谁来归还？”
云柯问询，北辰怎会不答。他道：“哥哥想知道之事，我定是知无不言。不过我也了解不多。第一世时，哥哥身死，我原以为哥哥再也不容于世间。直到……我杀上神域，无意间闯入帝俊殿内，见一灵器困一断指，颇为熟悉。历经数年，才知晓那是哥哥的一部分，是乞丐那一世，哥哥的断指就是在那个时候断的。”
“帝俊为何困我？”
北辰道：“起先我也不知，可每逢哥哥身死，我便提前到幽都等候。却从未等到，一次，两次……我才知晓，帝俊并未将哥哥的魂魄送往幽都，而是避开青冥，暗自将哥哥的魂魄带上神域，以他之法，令哥哥轮回。”
也是从那一世之后，云柯不再是“愚善”，他变得恩怨分明，杀伐果决。
他看见了不一样的云柯，每一世都少了根指头的云柯。
“是这样啊！”
帝俊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抽筋剥皮。折芳是帝俊的人，自然也是恨他入骨。
北辰知悉云柯所言，他道：“哥哥。”
“这便是你讨厌神域，厌恶神君，大闹神域的原因。”
云柯心道：“北辰啊，一次又一次让你看到我身死魂消，却无能为力，你该是多痛。”
北辰羞惭低头，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蠢笨，无法救哥哥。让哥哥一次次受尽欺辱。”
云柯上前两步，抱住北辰，道：“我不怪你。若非是你从未放弃，一次次来寻我陪我，让我蹉跎的生生世世，有了光。”
“哥哥！”北辰哽咽着，泪珠滑落，滴入云柯脖颈，灼烫他的肌肤。云柯微愣，随后指尖抚上他的眼角，指腹温热，擦去他的泪珠，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若是云柯回不来，若是云柯未曾有生生世世，北辰早已疯魔，灭了神域，毁了幽都。
“幸好哥哥回来了。”
云柯拿过散云剑，道：“师傅的云居观还要我们传承下去。往后啊，山野田园，闲云野鹤，你我自是逍遥自在，安居乐业。”
“好。”
日复一日，云柯不是在挑灯夜读，就是在院中练剑，当初让秦玄夜唤他小师傅，如今倒是真的成了他们的师傅。
立于屋檐下的北辰接过沧海递过来的书信，浅看两眼，道：“青冥是帝俊之子，被幽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沧溟急冲冲前来，道：“宗主，山下来了个小女孩，说要见你。”
“长什么样？”
“樱桃小嘴兔耳朵，红眼珠子蝴蝶鼻。瞧模样，还挺可爱的。”
北辰眉头微蹙，没好气道：“暄和那贼兔子，来这里做甚？沧海，此事不可让哥哥知晓，我去瞧瞧。”
北辰方才下山，暄和灰头土脸的，一见到北辰就跪下请求：“求宗主救救阁主。”
“跪着做什么？起来！”
平日里见到他就破口大骂的暄和，居然给他下跪。北辰有些惶恐，也不好拿捏暄和，暄和步步靠近，抱住北辰的腿，道：“求求你救救阁主吧，阁主一心向善，为了度化这世间恶念才创立幽都。可…帝俊他！”
暄和怎么看也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北辰费力从暄和手里拔出腿，以威武霸气，俾睨天下之姿，道：“起来！”
暄和站起来，委屈巴巴地道歉：“以前是我有眼无珠，以为你只是来闹事的。至于云将军，我……”
北辰冷淡地瞟了他一眼，道：“念在你是前世曾护着哥哥，我才没有杀你。暄和，你可还记得曲水州天刑台？”
暄和静静点头，道：“前些日子阁主托梦给我，将一切告知，我便想起来了。北辰宗主，我不是故意羞辱你的，只是我死于非命，心有怨气，必须以亡灵喜乐为药……所以才会口无遮拦。只有如此才可将喜乐吸纳，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