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阶而上，闻鸟语，迎花香，这世外桃源般的美妙人世，谁不留恋，谁不贪爱。
北辰瞧着他步伐缓慢，步履坚定，又见他神色恍惚，伸手去扶，云柯驻足，目眺远方，问：“北辰，从前的你都是这般在我身后看着我离开？”
“哥哥在想什么？”
云柯缓缓摇头，向他伸出手。“北辰，你上前来。”
“哥哥！”
这一幕，北辰幻想了千年。每一次，他都只能看着云柯离开，他从不回头，直到他独自离去那日，他再也没有回来。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他。
“哥哥！”
北辰乖巧地站在云柯身侧，云柯瞧着夕阳日暮，轻扬嘴角，道：“他们的因果皆是因为我。”
“哥哥，不是。帝俊是神域第一神君，执掌天下生灵，他的所作所为，必定牵动世间万物变幻，后事未知，怎会是因为哥哥？”
“因为师傅，因为我们，因为发现了神君的恶念。”
云柯比谁都清楚前路的可怕，又比谁都计较真相始末。凡是被他所救之人，被改换命格，皆命途多舛，多遭逢苦难，难以自渡。
云柯抬头望天，此刻电闪雷鸣，风雨袭来。北辰大手一挥，掐了个避水诀，云柯抬眸，微微一笑。
“是我将你卷入这千年泥沼之中。”
“哥哥，不是。”北辰双手扶着云柯双肩，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认真真道：“哥哥，若我告诉你，不是你。我早就被拽入泥潭了，你可欢喜些？”
云柯脑袋歪歪，上下打量北辰一番。他怎么可能会欢喜？他亲自带上山的师弟，因为他的固执坚持，被神君迫害，威逼，不得好死。他自小生活的缙云山，也是因为他的肆意妄为，被神火吞噬，不复存在。
“你受伤了？”
这是云柯情急之下，最担心的事。
北辰笑着摇头。“上天入地，能打过我的没几个。不对，是没有。”
云柯喜欢北辰俾睨天下的嚣张，也喜欢他得意洋洋的可爱。他的师弟，没有他的呵护，也长成一个很好的人。
“嗯？”
“哥哥是天生灵体，可吸纳这世间灵气。而我，则能吸纳世间所有恶念，怨念。”
云柯有种穷光蛋被泼天富贵砸中的窘迫和羞愧，还有莫名的害怕。
北辰双手背在身后，看向远处漂浮不定的乌云。“因我出生之时，正值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那一日，天地色变，我被赋予了另一种人生。”
“是青冥。”
“对，哥哥之前就猜到过。我原以为，困住我的是青冥的欲念，实则不是。”
云柯被脑海里冒出的莫须有的猜测吓得倒退三步，北辰眼疾手快扶住他，道：“哥哥不信？”
云柯茫然，被惊雷震醒。那时的北辰，不过四岁，却要日日忍受恶念的折磨摧残，那样极致难熬的日子里。他只记得云柯的话——行善积德。
“你是如何发现的？”
“第一世哥哥死后，我被折芳欺骗甘愿坠入五河，烈火焚烧，五脏撕裂，我也以为我要消失了。生死关头，无数恶念涌进我体内，我瞬间法力大增。之后，我便直上神域，将神域搅了个天翻地覆，无意中打翻了一个被下了禁制的法器。”
“对，你说过。”
云柯对北辰之事知道的少得可怜。他们共同的记忆，只有缙云山那段无忧无虑的自在生活
“神域并不像人间，七情六欲，无须隐藏。且神君万年之后，法力会逐渐减弱，最后神魂散去，不复存在。到那时神域便会无神，所以帝俊才联合诸天神君，自创造神之法。”
“青冥也是造出来的？”
“不是。青冥是帝俊一缕精魂幻化成人，与人间女子结亲所生。他怕青冥沾染人间七情六欲，便将青冥情欲拔出，灌入瓶中。怎知天动，瓶碎，被困多年的情欲恶性大发，透入人间。”
云柯眼前的迷雾被北辰拨开，犹如换了个世间存在。。他听到帝俊的名字时，虽未见过帝俊，却能感受到帝俊对他的深深恶意。
【北辰是青冥恶念第一位宿主，也是唯一一位。】
“青冥知道吗？”
“他不知道。他对抗帝俊，创建幽都，是因为他的神魂生出了抗拒之识。”
“在我身死之后。”
北辰知道他意有所指，他们都清楚，青冥对神域的抗拒里，有云柯的存在。云柯思绪远游，一个无悲无喜，无怒无嗔的神君，竟然因为他生出了反抗帝俊之心。
北辰对青冥所作所为丝毫不在意。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一切因果皆是青冥的错。
“被恶念缠身，轻则疯，重则死。北辰，你是如何？”
云柯仿佛能感受到北辰的痛苦，五脏被烈火灼烧，脑袋被无数疯子驱使撕裂，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哥哥无须担心。时至今日，我遍寻天下，早已寻到炼化恶念之法。无论是谁的恶念，我都能承受。上神域，如过无人之境，信手拈来。哥哥想要知道的，想要的，我都可以为哥哥寻来。”
“不要。”
北辰冲他微微笑着，目光里只有那一人身影。
云柯对北辰这幅随时随地都要摇尾巴，求疼爱，求关注的模样，毫无抵抗力。他宠溺地搓搓北辰脑袋，轻拍一下，道：“帝俊要引天雷，让青冥消散于世间。北辰，我想见见他。”
“好。哥哥打算何时去？”
“此刻，可好？”
北辰那抹宠溺的笑意挂在嘴边，他自然抓住云柯的手。
“哥哥，你抱紧我。”
“？？？”
云柯在脸上那抹红晕还未爬上来之时，扑进北辰的怀里，圈住他瘦而有力的腰肢，北辰一愣，藏起那抹不自知的笑意。
“哥哥，你先闭上眼睛。”
云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咕咚咕咚狂跳的心，生怕被北辰听到，察觉出他的紧张。
“好了。”
云柯试探着睁开双眼，置身于五彩斑斓的云彩之中，这是梦境里都不会出现的场景。他欣喜地抬头，正对上北辰热烈的目光，云柯尴尬躲避，痴痴笑着。
上神域，一程善，一程恶，一程悲，一程喜。
“哥哥，这是上神域必经之路。此地名为霓羽。”
云柯轻声回应。
“嗯。”
北辰眼角都是笑意，他的哥哥好像害羞了，是因为他。他伸出手捂住云柯的耳朵之前，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吹红了云柯的耳垂。
“哥哥，我要捂住你的耳朵，别害怕。”
“嗯，好。”
云柯抿紧了嘴唇，北辰的手抚上他的后脑，轻轻摁进怀里，温热厚实的手掌捂住耳朵，云柯听不到，也看不到。
北辰嘴角轻扯，轻蔑一笑，眼神瞬间变得狠厉，他盯着那只白玉无瑕的手，道：“既然来了，一起上吧。”
无数‘人形’状的亡灵黑压压一片向他冲来，北辰恶狠狠地盯着他们，道：“今日哥哥在，我不想耽误，你们——”
吱哇乱叫声充斥着北辰耳膜，无数怨言在他耳边响起，求饶的，求死的，恨他的，厌他的，可怜他的，诱惑他的——
明明嘈杂得可怕，他却每一个都能听清。
北辰手心生出无数金雀，还未飞出，便将这些挑衅的‘人形’吓得退散。
“啊！是魔主！”
北辰大手一挥，袖子一甩，金雀飞出，人形消散。
黑乎乎的‘人形’对北辰构不成威胁，但‘人形’散了又来，散了又来，总是阻挡他们的路，北辰很烦这东西，却找不到克制之法。
‘人形’的厉害之处，在于迷惑心智。
夜阑星君，是登上神域，越过‘人形’的第一人。他心思纯净，无悲无喜，无贪五嗔，无痴无恋，北辰对他，敬上三分。
当轻柔的风声灌入耳中，云柯再睁眼时，他们已经站在了神域之内。琼楼金阙，丹楹刻桷，雕梁绣柱，斑斓云彩之间，飞舞着‘透明’的奇珍异兽，像是云彩变幻出的，又像是水做的。
云柯惊奇。
【此地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北辰正了正神色。
“哥哥，青冥在天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