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山水,花海似锦。野三坡四周是绵延数里的桃林,此刻花香四溢,绯红惹眼。青年一袭白衣,头戴斗笠,在烈日下栽种花草。对身后走来的绯衣青年并未察觉,青年提着两壶酒,歪靠在桃树上。
“此地已被你种满花草。”青年走过去,将酒壶递给他,那人并未看他,也未接过酒壶。“我记得北辰不喜饮酒,你知道,我也不喝。”
“我当然知道。壶里装的是水。”
青年放下小锄头,接过水壶喝了一口。“今日你来所为何事?”
“宋蓁蓁和顾景昱我已送入人道,他们今日喜结连理,你可要去瞧瞧?”
青年愣了半瞬,微微摇头。
“见或不见并不重要,只要他们幸福此生,不再因我错乱命途就好。”
绯衣青年蹲下身去,摆弄着花草。“我早已说过,并非你的错。云柯,放过自己吧。”
云柯浅浅看了他一眼,无悲无喜。“青冥神君,如今神域和人世已然回归原位。但山川精灵、妖志怪异仍旧存在,你作何打算?”
“天道自然,何必强求?神域有兄长主持公理,自然无我什事。”青冥提壶敬酒。“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你。另外,北辰阁主,不在我幽都。”
“等等——”
青冥原以为云柯叫住他是因为北辰的事,开口却不是。“北辰不在,那——洛繁清和星回呢?”
青冥眸底晦暗。
“他们在你将军前世就已死于天火,和仙师一样,无迹可寻。”
云柯似在自问自答。“是吗?”
青冥背对而立。“幽都事务繁忙,告辞。”
云柯的自责并非一两日可消解,百年已过,黑白已分,青冥伤愈后遍寻幽都也未曾找到北辰等人下落,好似人间蒸发。
沧海备着吃食前来,见他呆站在桃花林深处,大步靠近。“云公子,我来给你送些吃食。缙云山如今又招纳了许多无处可去的小精灵,特来告知。”
沧海本意并非如此,他见过云柯醒来时的生无可恋,怕他想不开,这才隔三差五到野三坡见他。
云柯回神,抬手接住一片落花。“百年已过,此地荒芜已改。沧海,日后莫要给我送吃食,缙云山的事让鸟雀来报即可。”
沧海颔首,提着吃食往身后木屋去,房屋里,琉璃瓦罐之内装满了酿干后的桃花瓣,整整齐齐垒在一起。
“每年做一罐最好的,便有了如今的百罐。”云柯放下小锄头,到院外洗手。
沧海如鲠在喉,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知道北辰未死,却不知北辰身在何处。依北辰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丢下云柯不闻不问的。
“云公子!”
云柯抬眸,见他那悲戚模样便知他要说的话,抬手制止。“我是在等他回家。”
“沧海告退。”
春夏变换,秋冬已过。云柯走遍北辰走过的所有地方,依旧寻不到他的身影,大梦初醒,便是痛失所爱。当初在床上昏睡不醒,也不过是他不愿面对现实,不愿回想北辰抓住他的手,刺入身体那刻。
云柯捏紧拳头抵在心口。“你等了我千年,陪了我千年,这才不过百年,我等你。”
野三坡的桃子熟了,缙云山的弟子们会下山来摘,送给缙云山下的村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今年的桃子又成熟了。
秦玄夜带来的弟子与往年并无不同,他们先去给云柯问安。
“小师傅。”
彼时,云柯会安然地坐在院中喝茶品茗,嗅着淡淡桃香,昏昏沉沉的睡去。话说这百年来,他的梦里从未出现过北辰。明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对那人思之如狂,也不见那人入梦来。
满满当当几大筐桃子已装好,云柯微微睁眼,瞧见他们一袭金丝镶边白衫,身量已成,少年也已成了可独当一面的大人。
“小师傅,桃子我们已装好。”秦玄夜道。
云柯微微颔首,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玄夜,还有些桃子未成熟,你们改日再来。”
“是。”
这话云柯每年都要说。
秦玄夜欲言又止,终归将劝解的话吞进腹中,领着一队弟子离开。
“师兄,小师傅等的人是谁啊?”开口说话的是年初幻化成型的金丝雀,说话时声音又脆又灵,叫人听了生不起气来。
秦玄夜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云柯。“等——我也不知道。”
日头盛了,照得他白皙的脸庞发红,意识混沌之时,似乎有人替他挡住了灼热的光,他安然地睡过去,耳边依稀可听见那句。
【哥哥,这一次你等等我!】
“我等你——我等——”恍惚梦醒,夕阳西沉,云柯顿觉一阵恶寒,想来染了风寒,他回到屋内,提壶煎药。药汁浓郁且苦,却比不过他难以言说的痛,他好像已经麻木,不再是从前怕喝苦药的人儿。
旭日攀升,日暮西沉,又过了数日,他披着那件北辰为他置办的狐裘在院中侍弄花草,给花浇水。明明吃了药,可他的风寒依旧不见好,他浅浅咳嗽,回到屋内,取下炭火上的砂壶,倒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喝下,又回到院中继续浇水。
门前的桃子又成熟了,摘完这一波,秦玄夜他们明年才会来了。云柯将手背在身后,见他们满载而归,露出清浅笑意。
“小师傅,玄夜告退。”
“弟子告退。”
这一日,云柯的面色红润了些,他提着小背篓往深山里去,家里的草药被他用了大半,他要去寻一些。
深山之内,荆棘密布,云柯的衣衫被勾破了一处,他苦恼了一瞬,瞧见一株紫苏,蹲下身去挖了出来,刚站起身,天旋地转间滚下山坡。百年未用术法,他一时未想起来,起身时无声自嘲,却道:“这伤病还得吃药,快些好起来。不然北辰见了,定会生气。”
野三坡多是亡灵怨气,荒芜多年,他能种出花海已是不易。此地并不像缙云山那般灵气充沛,伤口好得也慢。
云柯一瘸一拐回到家中,放下背篓。
“你怎么伤成这样?”
云柯恍惚,惊喜抬眸——是夜阑。
“神君到我家中所为何事?”
夜阑手袖一挥,云柯周遭的伤已好全,他自嘲一笑。“多谢。”
“天机本不可泄露,但我想告诉你,他快回来了。”
“嗯?”云柯似乎并不激动,这样的话有无数人告诉过他。“我知道,我多等一日,他就能早回来一日。”
夜阑话已带到,不再多留。
云柯也未招待他,只收拾好房中,又煎药喝了,沉沉睡下。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