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嫌隙

    “砰”的一声,一只重拳打在几案上,震得桌上的物什都跳了起来,连一旁的宁仇和宁九都觉得一颤,好似地面都抖了一下。

    南宫朔面色如铁,睁大的双目里满是猩红的血丝,紧闭的双唇更是因为愤怒而变得毫无血色。他盯着南宫志,虽然没再说话,但浑身散发出如寒冰一样的气息,让周围的人无不感到惊骇和威严,好似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控制着他们,让他们对眼前之人充满恐惧和敬畏,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要服从他的命令。

    宁仇和宁九从未见过这样的南宫朔,更从未感受过这般如山如岳的气势,只一瞬间,他们真的就想给南宫朔跪下。而随着南宫朔与南宫志对峙得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宁九甚至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快不听使唤地想要接触地面了。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南宫志终于说话了,挽救了宁仇的膝盖。

    “河西之重,我比你更清楚,若非如此,又何以能打动戎王,若非如此,我们又该拿什么与沈庭燎抗衡,让戎王与我们签订盟约?失去了土地,我们还能再夺回来,可眼下若败,我们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南宫朔道:“河西一旦失去,要夺回来何其困难,我们花了几代人,几代人的时间才打下来的啊。它太重要了,戎国不会轻易让我们收回去的,他守不住,肯定会请北狄支援,到那时候,父亲,您告诉我,我们要如何把它夺回来?我们要怎样才能夺回来!”

    这一声声问,这一字字责,都像一块砖似的压在南宫志的肩头上,他感到万钧之重,千针之痛,可是为了眼前的大业,他必须承住了,更必须抗住了。他知道自己会被千夫所指,更可能会因此丧命,可是为了皇室正统,为了他,他甘之如饴!

    眼见父亲沉默以对,南宫朔的怒火更甚,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父亲,看着他伟岸的身躯,坚毅的面庞,那眼神中流露出的复杂的神色,南宫朔忽然悲从中来,愤怒与悲痛同时冲击着他,让他的声音也忍不住哽咽颤抖:

    “还有百姓,河西五镇,百姓千万,零散村落,百姓无数,他们怎么活啊?至少有一半的人会死的!”他悲怆道,“爹,您从小就教导我,我们是行伍世家,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百姓的安全,就是保护疆土不被侵占。入伍之后,您更告诉我,当我们手里的武器没了,我们自己就是武器,当我们的城墙没了,我们就是城墙,我们就是刀就是盾,我们就是护卫山河黎民的城池,哪怕我们身后只剩下一个百姓,我们都要为他奋战到底,哪怕流血牺牲都在所不惜!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让他们去死,你在让百姓为我们挡刀子!这是我们行伍之人该做的事吗!”

    “少将军你过了!”宁九陡然站起来,对着南宫朔说道,“他是你父亲。”

    南宫朔转头看向宁九,与那悲戚而又凛冽的眼神一对视,宁九好不容易驱除的敬畏之感又瞬间回来了,他险些忍不住要躲避南宫朔的目光。南宫朔则凄婉一笑,说道:“正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才心痛啊……”

    听到此语,宁九亦是心生激荡,感慨万千,说道:“可若不如此,戎王就会与沈庭燎签订盟约,别说恢复正统大业了,我们,还有那数万将士,我们连活着离开戎国都办不到。”

    南宫朔道:“为百姓而死,正是我们职责所在,也是将士们的宿命。况且除了我们,皇孙还有陶大人,还有顾清,还有端王,还有藏在深谷里的士卒,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人和势力,未必就没有胜算。就算没有胜算,与一国之安宁和万千百姓之性命比起来,谁当皇帝,重要吗?”

    此话一出,宁仇瞪大了双眼看向南宫朔,宁九则是满脸惊恐地看着他,而南宫志更为直接,直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大逆不道!”他骂道。

    这一掌极为用力,南宫朔的脸颊瞬间显出五个鲜红的手指印,一丝鲜血也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他却是森冷一笑,一面抹去嘴角的鲜血,一面沉声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爹,你教我的。”

    南宫志道:“君王是一国凝聚之所在,是群臣之所望,民心之所向,是国之象征。君在,江山固,万物安;君不在,诸侯起,民心散,家破乱。到时候烽烟四起,山河破败,别说河西了,你连边疆都守不住。”

    南宫朔道:“此君与彼君,谁当又有什么区别。”

    南宫志道:“无道之君,忠臣无用武之地,奸佞乱臣只手遮天,国家无治,百姓困苦,疆域黎民具危矣;而有道之君,以乐乐民,行治修制,到时河清海晏,民康物阜,江山稳固,百姓安康,这就是区别。而以沈庭燎之阴险毒辣,有强敌在时,他尚可伪装出一副圣仁明君的模样,一旦他铲除了威胁,你觉得以他阴沉的性子和扭曲黑暗的内心,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吗?你为了一个河西,而将天下置于这样的皇帝之下,将所有百姓置于危险之中,岂不是以小失大,遗恨千古!”

    南宫朔万没想到这一层,此时听父亲道来,宛若烈日当中突降暴雨,把他的愤怒冲刷得干干净净。他静了心,却也凉了意,问道:“那河西地区的百姓呢,他们就活该被牺牲吗?”

    南宫朔神色黯然道:“战争,总是要死人的。”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每个人心中都似压了千斤重的巨石般喘不过气来,良久良久之后,南宫朔才突然发声道:“爹,你们逃吧。”

    “嗯?”众人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南宫朔道:“我说,你们逃,今晚就走。你今天才向戎王提出割让河西的条件,他肯定还在惊喜当中,认为我们一定会与他签订盟约,他不会有所防备的,现在逃,正是时候。带着那些将士,回中原去,回家去。”

    南宫志的背脊突然生出一股凉意,他惊异地盯着南宫朔,不详的感觉如隆冬布满天际的彤云般笼罩在他的全身,让他如坠冰窖之中。他伸出手,想要触摸自己的儿子,却感觉怎么都碰不到他的脸庞,他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南宫朔却是一笑,说道:“我们哀求戎王,不过是被他知道了璨朝即将发生的内乱,若不让他分一杯美羹,会威胁到家国安危而已,既然如此,我何不让他再无威胁可行。”

    南宫志不说话了,知子莫若父,他已经知道南宫朔想干什么了。宁九却不明白,问道:“你怎么让他不再威胁我们?”

    南宫朔道:“一个死人,要如何威胁别人?”

    宁九震惊道:“你……你要刺杀戎王?”

    南宫朔正色道:“不仅戎王,还有大王子,他们是戎国众望所归,两人若同时身死,戎国就会陷入无主之境,余下的几位王子威望相当、实力相当,为争夺王位,定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戎国自己就会陷入内乱之中,何来空闲管别国的事?”

    宁九震惊得无以复加,一面摇头,一面说道:“不,不可能。戎宫防卫森严,君王与储君身边更是高手林立,侍卫万千,根本不是戎王为方便我们行事,而故意放松戒备的那段日子,你做不到的,哪怕你做到了,你也没法活着逃出来的。”

    南宫朔神情傲然,扬起的嘴角尽显他的自信与骄傲,他说道:“此一去,就没想过回头路。能以我一人之躯,换河西之安,百姓之安,值了。”

    听到这里,宁仇也忍不住沸腾的血液,站出来扬声道:“我也去!”

    宁九面色一变,拽着他的手呵斥道:“你瞎凑什么热闹?给我闭嘴!”

    宁仇正要开口反驳,南宫志却说话了。只见走到南宫朔面前,面无表情,双目似嗔似喜地盯着他,目不转睛,然后一字一句道:“你不能去。”

    南宫朔以为他也是担心自己无法完成计划,便说道:“我的武艺你们是知道的,千军之中尚可取敌首,杀两个人,而且是突然袭击,我能办到。只是你们得快走,一旦我得手,戎朝雷霆震怒,定会绞杀我军将士以泄其愤,走晚了……”

    “我是说你不能去!”南宫志大喝一声,打断南宫朔的话道,“我请那么多名师来教你,是希望你能在战场上多一分活的希望,是希望你能获得将士们的尊重和爱戴,不是让你孤身犯险,更不是让你丢弃性命!”

    “我没有丢弃性命!”南宫朔被父亲的情绪感染,也愤慨道,“我是军人,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荣耀。以我一人之命,换千万百姓之命,我死得其所。”

    蓦然地,南宫志的嘴角抽搐起来,坚毅的眼神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他看着南宫朔,竟以近乎祈求的口吻说道:“不要去,你不可以去。”

    宁九看到南宫志凄婉的面容,也无不动容,上前一步道:“少将军的主意没错,这确实也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只是少将军啊,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好时光没过呢,何必这么急匆匆地想着赴死呢,别忘了,顾姑娘还等着你娶她呢。让老头子去吧,老头子我活了五十多年,人过半百,也算活够了,嘿嘿,临死前还能干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名垂千古啊,值了!”

    宁仇惊讶地看着父亲,父亲察觉到他的目光,在他开口之前一掌拍在他肩上,疾言道:“你给我闭嘴!臭小子,平时让你好好习武你不听,就是偷懒,可别想让我带着你,忒累赘!”

    我何时练武偷过懒了?!

    宁仇张大了嘴就要反驳,南宫朔又开口了,说道:“别说了,宁叔,你不行的。”

    宁九被这话呛得脸色通红,自尊心骤起,手撸袖子就要跟南宫朔理论,南宫志却道:“不许去,谁都不许去。”

    南宫朔终于忍不住了,质问父亲道:“为什么?这是现在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为什么不让我去?就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吗?你说过的,战场之上无父子,难道真到了生死决策之际,父亲,你怕死了吗?难不成你怕南宫家断后,你怕往后的滔天富贵无人继承,你……”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这次却是宁九下的手。他盯着不可置信的南宫朔,眼睛里竟也泛起了泪花,说道:“你不可以这么说他,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指责他不理解他,唯独你不可以这么说他!”

    “为什么!”

    “因为……”

    因为他是为了你呀!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死,所有人都可以牺牲,包括那数万将士,都可以埋骨在此,唯独你,唯独你!你是我们宁死也要保护的人啊!

    “因为……”宁九哽咽道,“他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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