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宋敏芝生活安逸,衣食无忧,气恼方律跟女同学划分界限不够分明,就跑去投奔好友。

    一时调笑的坏心眼上来,也想看看让自己好友婚姻不幸的女人,到底什么样。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敲响方书雁的门,问她“我菜买多了,看你女儿周末也不在家吃饭,要不要一起涮火锅。”

    她们结拜于不惑之年,彼此间情深义重,如同一颗颗明珠,闪耀着永不凋零的友谊光芒,即便岁月流转,相拥的欢乐时光仍然历历在目。

    李宥情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那些年宋敏芝对她的关爱是真实的,跟向书雁的情谊也是真实的,可欺骗是真实的,有心接近也是真实的。

    那什么是假的。

    高一的时候,课业压力变大,自己从小地方转来,课业经常跟不上,自尊心强,夜晚常常一个人死磕题目,边做边哭。

    向书雁发现,决定下班晚上去摆夜市卖炒面,多挣钱让李宥情也去上补习班。

    宋敏芝听说,拿着卡找上门来,要她们别费力气了,根本赚不到几个钱。

    向书雁当然不要,宋敏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个人,也会在深夜坐在泛着油光的桌子旁打瞌睡,人来了就帮向书雁收钱,城管来的时候脱下自己十厘米的高跟鞋,光脚狂奔。

    三个人看着对方都跑的涕泗横流,鞋都跑掉一只,李宥情说自己书包忘记拿,然后三个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大概一起吃苦的日子,钱赚不到,感受快乐的能力倒是与日俱增。

    李宥情想到曾经的欢声笑语,好似听到向书雁在她旁边讲话,她说“快跟上啊,回去给你找书包了。”

    李宥情跟在后面,看着向书雁和宋敏芝像高中姐妹花那样手挽手走,不时传来几句笑语。

    对!她得跟上,眼前二人的身影越来越淡,她几乎就要追不上了,拔腿准备追…

    “你不要命了!”方铖车上看到李宥情神情恍惚,往车流里走,心里一跳,把车停在路边也不顾后面车按喇叭,穿过车流来拉住她。

    一直拉着她走到人行道上,才松手。

    方铖头疼的想,原来有个妹妹是这么令人提心吊胆的事。

    开口想训她。

    李宥情先开口了“妈妈和小姨她们在等我,我得跟上他们,不然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妈妈呢?我妈妈呢…我妈妈呢...”

    李宥情蹲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地哭出声来“我找不到妈妈了。”

    方铖不知道李宥情受了什么刺激,但是她此刻的状态明显在崩溃的边缘。

    打电话给赵助理,让他开车过来。送李宥情去医院。

    这边车声沸腾,李宥情又在旁边发出尖利的哭嚎,赵助理没听清方铖说什么,又问了一遍“方总,您说让我去哪?”

    方铖忍住说脏话的欲望,觉得自己耐心即将消失“来艺术街区C口,快点!”

    “李小姐有心因性失忆症,会让她对过去发生的事选择性遗忘,有时候也连带忘掉记忆里的那个人。”

    心理医生讲李宥情的精神状况已经不是一朝一夕,大概几年前就绷紧一根弦,处在撕扯的情绪中,但人的记忆具有保护功能,受过创伤,就会选择遗忘保护自己。

    怪不得她不记得自己了,方铖现在才明白缘由。

    几年前李家要让李宥情回去联姻,李宥情不愿意,哭着抱着向书雁说,不想再回到那个家,让向书雁带她走。

    更深露重,被深夜飙车党波及,几辆车撞在一起,现场一片混乱,散落着玻璃和零件。

    当时方铖去接宋敏芝回港城的路上,他坐在后座,一辆GT-R马达轰鸣声如同雷鸣一般回响在耳际,车辆腾跃起步,几乎是以全部的重量向他压过来。

    剧烈的撞击声响起,车体相互摩擦,疼痛刻骨铭心。疼痛感让他几乎昏厥,人却还保留微弱的意识,半个身体甩出车外,跟李宥情坐着的车不过半米距离。

    让保镖把李宥情从副驾救出来,能看出来驾驶人在车祸最后一刻,把危险都留在自己一边,李宥情额头裂开一个口子,往外冒血,看不清面容。

    方铖躺在地上,腿卡在变形的车门下,等着保镖去找支援,还一直安慰她“别怕。”

    大概是她哭的实在太惨烈了,尖利而刺耳地哭声,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割破了心脏。

    那声“别怕”,是她记忆里的声音。

    她的眼睛在汩汩血液的掩盖下,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模糊而难以分辨,看不到方铖的处境,哭着求他“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妈妈。”

    方铖的保镖尽力把二人拖离现场,伴随一声巨响,旁边的车辆爆炸,惨叫声,惊呼声混成一团,如同山崩地裂。烧焦的味道顿时充斥在每一个人的鼻腔。

    亲眼目睹向书雁出车祸,李宥情晕了过去,救援人员和医护人员赶到。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宋敏芝在津城跟人牵扯出这么深的羁绊。

    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十七岁的少女额头上的伤口顺着洁白的脸蛋流下大片血迹,轻飘飘地被医护人员抬上担架,晕过去时还皱着眉头,脸上挂着刚刚清醒时流下的眼泪。

    “太可怜了”方铖想。

    清醒过来的李宥情忘记自己也在车上,也忘记了是她闹着要向书雁夜晚出发,李宥情一向懂事,为数不多的几次任性,便摧毁家园,结局惨重。

    她只以为向书雁不幸出了车祸,被李家藏起来,她听话才能见到妈妈,于是她答应跟陈沣在一起,换得李家慷慨解囊的救治。

    而方铖在车祸中小腿粉碎性骨折,血管遭受严重撵压,经历无数次手术,伤腿迁延不愈,腿部流脓,每清理一次就截掉一截,几次手术下来小腿骨缺损达十几厘米,几乎以为要截肢,随着感染导致肌肉坏死,清创坏死肌肉的过程痛苦而漫长,需要一星期打开看一次,有坏死就切,长肉芽了就缝合。

    对儿子的愧疚,像一座沉重的山,压得宋敏芝喘不过气来。

    后来陪着方铖出国寻求更好的治疗,方铖自己也凭借顽强的毅力一边做康复治疗一边完成学业。

    “还能想起来吗?”方铖问心理医生。

    “这种事不能强求,如今又受了刺激,李小姐的心理状况岌岌可危,我建议还是保守治疗,不要让李小姐沉湎过去。”

    方铖点头,心理医生说镇定剂最多两个小时,李宥情应该快醒了。

    方铖跟宋敏芝打过电话,掌握情况。

    宋敏芝后来也从向书雁口里得到另一个视角的故事,但是乏味无趣,不再赘述。

    无非是李恪文被家中所逼,与向书雁分手。其中手段不算高明,李恪文父母用向书雁的学业和名声威胁,在校期间和老师谈恋爱,尽管李恪文年长许多,向书雁只是年轻无知,可传出去,女孩子的名声永远是大家津津乐道的焦点。

    而男人,总是被轻轻揭过。在每一段桃色事件里隐身。

    宋敏芝在电话里大骂李恪文懦弱。

    即使已经去世多年,过去造下的孽却回馈在自己女儿身上。

    骂完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阿晴还好吧。”

    方铖看见李宥情刚刚的样子,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讲还好,“医生说再严重就成精神分裂了。”

    宋敏芝听出自己儿子的埋怨,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实在荒唐。所以才一直不敢讲,能猜到李宥情的状态,宋敏芝也着急“要不送到国外去,英国…”

    方铖知道宋敏芝也是关心则乱,但他实在无心安慰“她现在的状态,把她送出去就是逼死她。”

    实在忍不住不埋怨。

    听到房间内传来声音,方铖挂了电话。

    进到病房内,私人病房大而明净,李宥情抱着膝盖把脸埋进怀里,瘦削的身影在宽阔的房间映衬下显得更加冷清,月光照在树上,又从窗户横横斜斜投射在房间里,凄凄惨惨好不可怜。

    方铖伸手准备开灯。

    “别开。”李宥情拦住他。

    “开灯妈妈就走了。”这是心理医生刚刚说的幻觉,不能戳破,要安抚她。

    方铖走上前去,坐在病床一侧,伸手轻拍李宥情的肩膀。

    “伯母在哪?阿情指给我好不好,我跟伯母打个招呼。”

    李宥情终于抬起头,眼睛微微肿胀,眼角残留泪珠。

    “你看不到吗?妈妈不就在这吗。”

    李宥情歪着头疑惑的看看前方的空气又看看方铖,神情像十五岁的少女。

    “那伯母要你好好睡觉你听到了吗?”方铖低声哄她,语气温柔。

    本就是虚拟幻境,方铖配合她构造一个虚假的世界,真真假假她自己也分不清,真的信向书雁要她睡觉。

    躺下去把被子拉在眼睛下面,眼睛空空地望着天花板,里面只有一片寂静的海。

    母亲温柔的双手抚摸她的头发,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一拍一拍地配合节奏感,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就开始打架,进入梦乡,梦里有温柔的妈妈。

    方铖看她睡着,收起手,坐在一旁看她,这样一个女孩,从几年前见她的第一面就被她眼睛里的纯净吸引,忍不住怜惜她,过了几年,自己对她的怜惜丝毫没有减少。还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感同身受的痛。

    给她盖好被子,起身出去联系俞渺。

    李宥情在医院里住了几天,精神头开始慢慢变好。只是不爱说话,近乎失语。

    俞渺也从国外回来,在群里发消息喊大家去吃火锅。

    Lee还在生气,没回消息。

    她昏昏沉沉几日,也没看手机,不知道自己电话和消息都爆炸。

    笑笑倒是积极回复,可惜其余三人又没动静了。

    李宥情今天精神好了许多,心理医生早上来看过,她已经在重建真实的世界。

    医生告诉方铖,人的生命是很顽强的,李小姐的心智也足够坚强。

    拿到手机,充上电,第一个冒出来的电话是陈沣。

    挂掉,他们没有联系的必要。

    俞渺提着大兜小袋出现的时候,李宥情正在窗边看落日。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涂抹在云朵上,宛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

    方铖问她要不要出去看,她不想见人。摇摇头扭过去继续发呆。

    这几日方铖把工作都搬来医院处理,VIP套间的客厅桌子上整齐的摆放着文件。

    烟灰缸里还有几支抽了一半的烟。

    赵助理每天也往返医院,送文件之余,帮方铖带一株披着露水娇艳欲滴的鲜花。

    俞渺出现的时候,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张开怀抱等着李宥情过来,傲娇做派。

    结果李宥情盯着她一动不动,自己只好认命向前,把少女搂进怀里,“两个月没见而已,怎么就瘦成这样啊小可怜。”

    “为了逼我回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这位朋友。现在我回来了,可以好起来了吧。”

    俞渺感受着拥抱在怀里的人,骨骼都在硌得她生疼。

    瘦太多了。

    把自己带来的花插进花瓶里,是绣球花。形态饱满,色彩斑斓,红如玛瑙,白如玉石。

    李宥情很喜欢。

    俞渺来了,房间里就热闹多了。叽叽喳喳得跟她讲自己在国外吃得不好,但是风景一绝,有机会可以可以去看看。

    李宥情其实已经好很多,只是骤然得知真相,心绪大动,看着俞渺小心避开所有敏感词,李宥情知道自己的状态让身边人担心。

    努力的出声,连日以来的沉默让她的嗓子黏连在一起,张嘴的那一刻嘴唇上的皮肉分开,声带振动重新开始工作,第一个字裹着嘶哑,后面吐露出来的字就清晰多了,只有一些疲倦,“你瘦了。”

    少女之间的友情,像长明灯,无时无刻照亮对方。

    俞渺进来的那一刻,李宥情就发现她又瘦了,本来工作就时常节食,瘦骨嶙峋,现在更是脸颊的肉都凹下去,不像是度假休息一趟,看起来比李宥情还阴霾。

    俞渺抱着李宥情的身体,汲取温暖“国外的饭太难吃,你也知道我无辣不欢,回来养养就好了。”

    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时不时冒出两句奇思妙想。不说话的时候任由静谧的风吹过,翻起桌子上李宥情看了一半的书,哗啦啦地响起,又归于平静。

    俞渺过了一会儿,开口:“在悉尼吃了一家粤菜,很正宗,老板是移民过去的,有机会带你去尝尝。”

    李宥情扭过去跟俞渺面对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俞渺也不能保证,开玩笑说,“先把饼给你画了,吃饱饱。”

    又是一阵沉默,李宥情想起来嘱咐她,“别惹Lee生气了,他为了你跟采访的杂志道歉三次了。”

    俞渺,“能做做,不能做滚蛋喽。”

    李宥情没力气瞪她,但是眼神在骂人。

    俞渺嘿嘿一笑,“我说的是我滚。”

    李宥情叹口气说,“你不要这样说呀,很多人爱你,身边人为你努力工作,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

    俞渺沉默半晌,“…你希望拥有我的人生?”

    李宥情只不谈拥有,只诉说此刻,“我以为自己在渐入佳境,觉得真是美好又充满希望。”

    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一点哽咽“可我只是在雨里奔跑,停不下来,只能等雨停。”

    大梦一场方觉醒,终是一场空。

    俞渺把李宥情搂的更紧了一点,试图给她安全感,“别怕,我给你打伞,你努力跑,我追着给你打伞。”

    乍暖还寒,最难将息,夜里一直下雨,不经意间,那些轻轻柔柔的雨似乎也会悄然飘到你的心坎上,思想也会和那些飘飘洒洒的雨一起飘,一起弥漫。

    夜间的气温骤降,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取暖,又谈起高中的趣事,等李宥情睡过去,已经过了十二点。

    俞渺小心地的掀开被子,拿着地下的高跟鞋,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方铖正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站着,被漆黑无光的夜幕笼罩,孤身寂寥,陷入了无尽的情绪中。

    俞渺走过去,拿出烟问他要不要。

    方铖拒绝,“她能闻出来。”

    俞渺:“阿情说刚认识的时候你问她离婚的意志是不是坚定,不然就没打算帮她。”

    李宥情提起来的时候,觉得跟陈沣的过往,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俞渺:“我说你是骗她的,当时是你让我去跟她说照片让她放心用。”

    “你当时就起了恻隐之心吧。”俞渺直视着问他,问他是不是在第一眼就对比自己小六岁的女孩,起了同情和怜悯之心。

    恻隐之心人人都有,一个身陷囹圄的少女引起的同情和怜悯。

    方铖想他对李宥情不仅是这些。

    他对李宥情还有慈悲之心,他们第一次见面也不是俞渺以为的,而是八年前,他最后的那一眼。

    男女之间怜悯之情溢满,就成了男女之情,他对李宥情最初只是想给予爱护,像庇佑一枝花,一棵草,一只迷路的雏鸟那样,于涓涓细流中,化解悲痛,弥补裂痕。

    只是,佛渡世人也得先渡自己。

    李宥情也不是被他怜惜的花草,她有根,有骨,结实坚固,硬扎在悬崖之上,流岗雾霭,在太阳无数次起落照耀下,拂去积尘,借一暖日光,盈起盏盏亮。

    “我对她是宿命。”方铖终于开口。

    鱼在水中游,是尾也是头。

    他当初以为的偶然,在他心底留下一道缝,经历漫长而又笨拙的等待,缝隙纵深,土壤翻涌,贯穿他所有脉络。

    彼时蝴蝶振翅的一瞥,此时掀起一场海啸,他跨越山海,为她而来。

    方铖想,自己是为她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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