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外，正准备搭把手的同学也听见了姬泽灵的话，他苦笑道，“祖宗，你都自身难保了，省省力气快去医院吧。”
他又催促周仰止，“快进飞行器，能救一个是一个啊。”
姬泽灵挣扎着推开周仰止就要下地，被他轻易镇压。
理智告诉他，按照常理，应该先送姬泽灵就医。拟态虫寄生这种麻烦不是他们几个人能搞定的，他们留在原地，要是拟态虫换了寄主情况会更麻烦。
姬泽灵见他犹豫了，立刻解释争取“放我下来，我有精神武器，可以救人！”
周仰止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精神武器”，他还在犹豫。
姬泽灵直接急得爆粗口了，“磨磨唧唧地再拖下去一个都活不了。”
姬泽灵深吸口气蓄力，一个肘击，周仰止松了手，她四肢撑地稳住身体，拔枪瞄准。
无师自通一般，调动全身的精神力填充为子弹，一瞬间，枪口金光大作，三发连射，心口、额头，咽喉，子弹穿过人体，没有物理阻力一般，消散在空气中。
很快，救护车和异控中心金刚铁骨的“囚车”呼啸着开入学校，姬泽灵断片昏迷前，心里一阵抱怨。
这是第三次了，信女愿荤素搭配，只求不要再进医院了。
*** ***
中央机甲学院惊现拟态虫，这样的大事直接惊动了周校长，但更稀奇的是，异控中心检查完苏朵荔的身体，只发现了精神力入侵的痕迹，没有发现任何虫族残留的精神力。
只有一个解释——精神武器生效了。
异控中心会议室，霍疆、周校长、调查小组碰头开会，会议室外周仰止焦急地等待。
“精神武器是奉灵族的伴生武器，难道说这个姬泽灵是奉灵族人？”周校长调出了姬泽灵的档案，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档案里的照片，她灰头土脸笑得天真，和寻常开发星考入中央星的机甲生没有差别。
会议桌上，姬泽灵的枪被几人轮番检查，没有一人看出门路。
“结构简单，子弹型号不明，一看就是野路子造的枪。”
霍疆拿起枪在手中掂量了几下，迅速上膛，对着正前方的钟摆扣动扳机。
没有子弹出膛的爆破声，他放了一声哑枪。
“再试试吧。”
周校长在他前面检查的枪支，他分明看到弹巢里还剩三枚子弹。也许是用到空巢了。
霍疆也是这么想的，他再拉枪栓，连续三次，都是空枪。
“怎么可能！”
霍疆打开弹巢，发现里面一只子弹都没有了。
他掂量一下枪丨支的重量，与刚入手时没有变化。
周校长惊得站了起来，开始怀疑起自己了。
“难道我……看错了？”
一旁收缴枪丨支的调查组组长连连摇头，“您没看错，剩下子弹三发。武器收缴单上白纸黑字也是这么写的。”
霍疆没有太惊诧，稳住众人心神。
“精神力我们军方研究得少，不能以寻常物质规律理解。这方面姚元复是行家。他应该能看出门道。”
霍疆摩挲着枪身，他不是第一次见这把枪。
不久前驰援D128星，先他一步干掉百翅虫的就是这把枪。姬泽灵精神力强并且有精神武器，这就能解释当初D128星虫潮时她敏锐的反应了。
这个姬泽灵八九不离十就是奉灵族的人。
先王后离世后，姚元复是奉灵族中社会地位最高的人，各大机构组织都默认奉灵族由他接管，照流程他们应该把枪直接交给他追查。
但就这么把线索交出去，等于直接将姬泽灵推入火坑，届时姚元复肯定要将人挪为己用，精神力的奥秘鲜少人知，姚元复胡说八道扯些借口找他们拿人，他们都没法拒绝。
太被动了。
“周校长，怎么说？”霍疆将小巧的枪覆在掌心下，发问，“枪交出去后，下一步姚元复肯定要找我们要人。”
“这学生你保，还是不保？”
周校长颤巍巍坐下，背影有一丝佝偻，他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的学生还是不要和姚首相沾边的好。”
见两人要谈敏感话题，调查组组长招呼着两个组员离开了会议室，会议室外，周仰止和不知何时赶来的郑荣安推门而入。
周仰止着急还能理解，受伤的是他的朋友，但一向除了授课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郑荣安怎么也来了？
“荣安？你怎么在这？”门合上后，周校长发问。
“我想向您讨个学生，一个很有天赋的学生。”
“这事不着急，过两天也说得。”周校长以为是寻常教学事务，摆摆手就要赶人，郑荣安连忙道，“我要收的学生您认识，她叫姬泽灵。”
闻言霍疆抬头。
“这倒是来得及时，我们正在讨论这孩子的去处。”小巧地枪丨支在他手心里打转，他漫不经心问道，“老师这么关心她，可是知道她的背景底细？”
郑荣安知道霍将军是觉得，仅凭才华让老师这么维护不合理，以为姬泽灵有别的身份这才引得他相护。
但郑荣安从来不喜欢这种“照顾人”的把戏，若说门庭背景，高过他的屈指可数，更无人能逼着他做事情。
机甲系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天才，他就要把人留下，就这么简单。
郑荣安解释，“姬泽灵的天赋出挑生性单纯，她这样的人就应该留在机甲系进实验室，而不是踩入漩涡中，担惊受怕。”
“唉，就算姬泽灵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她也未必是进机甲系。”周校长为难地捏住眉心，郑荣安一直说机甲系的学生烂泥扶不上墙，这是他第一次亲自跑过来要人，怎么说也应该满足他的。
但偏偏他要的人是姬泽灵。
炙手可热的新星，虽然最近有变成烫手山芋的趋势。
周校长从档案里抽出了一份入学考核的绩点，里面测了13项，其中就有精神力测试。
“也怪我没提前说，学校今年要组建精神系，当时我们和议会商议的口径是精神力测试超过85分的学生全都转到精神系，姬泽灵也在其中。”绩点精神力测试一栏赫然写着“100分”。
“刚霍将军说她可能是奉灵族人，我觉得是有根据的，普遍来说奉灵族的人在精神力方面表现突出，这是整个星际都知道的事，姬泽灵同学还拥有精神力武器，潜力更是不一般。”
郑荣安皱眉反驳，“那她在机甲上的天赋呢？她来学校报的就是机甲系，你们这样瞒着人转到精神系，征求过她的意见了吗？”
眼见郑荣安情绪激动，霍疆曲指敲响桌面，冷声道，“拟态虫绕过霍氏筛查都藏进了中央机甲学院，这样的事情都发生了，还不明白哪件事更重要吗？”
“与整个中央星的安全相比，个人的意愿，重要吗？”
周仰止听着三人争吵姬泽灵日后的去向，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的同伴在机甲和精神力方面都天赋出众，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但另一方面，他也替她揪着心。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如果他没有思考过未来，那么往后的路往左走还是右走，他都能接受。
但一旦人对未来的方向有了思考和信仰，改变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觉得姬泽灵就属于后者。
怕就怕她已经对未来有了规划。
老师们再冷不丁将人扔到精神系，她会很抵触。
郑荣安见霍将军拿整个中央星的安危这么大的帽子扣过来，也顾不上态度冒犯，直接站了起来，掷地有声：“中央星的安危，这么大的事北斗军不抗，议会和姚首相不抗，霍氏研究院不抗，让一个刚入学的小姑娘抗，可真是有本事。”
眼见两人针锋相对，周校长连忙打圆场按肩让郑荣安先坐下。
放缓语气，语重心长道：“郑老师，你这就冤枉霍将军了。当初学校成立精神系霍将军是不同意的，这事他本也不用管，就是放心不下学校的孩子们这才被我请来坐镇。”
“你应该也听到了些风声了吧。最近局势不安定，议会和军部的步子都走急了些，我已经让这个过程更稳了，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学校怎么都没法独善其身的。”
郑荣安见周校长这么为难，也没想着一下改变他们的想法，他重申一遍，“姬泽灵是我机甲系的学生，她哪也不去。”后便离开了会议室。
人走后，会议室又恢复死寂，周仰止为父亲斟满茶，静静站在他身后，没离开。
“仰止，出去吧，我和你霍叔有事要聊。”
永远是这样，其实大部分人的人生轨迹真的很脆弱，零星两个重要人物聊一聊就定了他们日后的走向。
没有一丝预兆，也与本人的意志无关。
一句“大局为重”就足以压死人。
周仰止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但他还是忍不住替姬泽灵多嘴问了一句，“姬泽灵要是落到姚首相那边，会和毕藻前一样吗？”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周校长板起脸来，周仰止就明白他踩在了某些事的底线上。
无力感就像窗外逐渐爬上来的天光，笼罩在周仰止周身。
从深夜突然接到姬泽灵的通讯，一边忙活一边提心吊胆到现在，他逐渐发现，除了旁观一切，他完全无力改变什么。
寻常事务他想多了解，父亲都不会阻拦，但一到关键的决策，父亲和霍叔会把消息掩盖得严严实实，他只能从后续的行动反应中后知后觉推测。
现在也是一样。
周仰止垂着头站在角落阴影里，身形萧索。
玉白色的领口上鲜红的血迹，已经从温热变得干硬，蹭得他脖颈发痒。
他满鼻子的血腥味，手心还残留着她不停发抖的触感，却无法为流血遇险的她争取一点权益。
周仰止退出会议室。
此时天蒙蒙亮，操场上不少机甲生出来晨练，他看着跑道上川流不息的人，借着还未散尽的月光藏身于树影下，静静发呆。
他从小就对身边的人事变动敏感，很多事情多看多猜就能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
比如说姚相，为什么霍将军、父亲和皇室都不喜欢他？因为他手段残忍，据说他从先王后那里骗取了一支“暗卫”专门为他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为什么他依旧能掌权三十年不倒？因为他的决策都是正确的，强硬但有效。
他小时候亲眼见过那些全身包裹在黑色中的人，身上浓重的腥气似乎要溢出来，给他留下了不小阴影，所以在跟毕藻前打过几次照面后他就能笃定，这个同学是姚相的钉子。
摸着这条线跟踪几次，他还发现了有人在跟毕藻前接头，可能是管训练室门禁的大爷，可能是校外的推早点铺的阿姨……他发现得越多，越觉得平日看到的东西都是冰山一角。
整个世界仿佛是割裂的，冰山之上大家都表演一团和气，万事顺意，殊不知都是冰山下激流涌动的结果。
之前很多事发生得太远，他来不及感触，但这次不同。最近校内校外都在补装摄像头，学校里闹了拟态虫，学校又要组建精神系，他虽然猜不准具体目的，但和姬泽灵合作几次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也许在继乌塔和霍氏筛查后，星际联盟要集全联盟之力开发出“第三道防线”，防线的关键就是如姬泽灵一般有精神力天赋的人。
风雨欲来，大部分人都无知无觉，糊里糊涂走在路上。他即使觉察到，却也没想好，未来他到底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或者说，他也无力选择，只能听凭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