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泽灵随便扯了两句客套话，道了晚安就跑回房间睡觉了。

    她走后没多久，雪娃“咕嘟嘟”滑进书房，上半身脑袋疯狂转动，既兴奋又不太聪明的样子。

    它给唐远宁带了两贴姜贴。

    “亲爱的主人，请敷膝盖。”

    它将两只姜贴放在唐远宁双腿上，圆润的脑瓜子仍然不停转动。

    唐远宁单手按在他的脑袋上，止住了它风火轮一样滴溜溜转的小脑瓜，“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怎么能喊女主人呢？知道女主人什么意思吗？”

    “雪娃当然知道，雪娃认得她，雪娃没认错。”唐远宁放下手，雪球又激动地转起脑瓜子。

    “你能识别客人那是因为我发过客人信息。”

    闻言，雪娃停住脑袋，给他了一个斜眼鄙视（→_→）的表情。

    “亲爱的主人，你对我的聪明程度一无所知。”

    唐远宁抬脚，不轻不重地给它圆滚滚的肚子来了一脚，“正常点。”

    雪娃像不倒翁一样很快稳住平衡，语气激动：“我认得她，是因为她帮我诞生了意识，人类一般称这个角色为‘母亲’。这几年我的智慧不断积累、成长，我觉得目前机器智能这块，除了中央星的中枢智脑，我就是最聪明的那个了！”

    听了这番大话，唐远宁贴姜贴的手都停住了。

    别的不说，雪娃自夸的时候简直和姬泽灵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小时候，她分明只是个机修铺里的小工，拳头还没有扳手大，却天天说着成为首席机甲设计师的大话。

    雪娃在她手下修过三次，倒是沾染上了这种自信。

    唐远宁逗它：“你这么聪明，倒是说说你自己的来历？”虽然这么问，但唐远宁没抱太大希望，雪娃经历过大修重组，能记清近五年的事就不错了。

    雪娃娓娓道来：“主人3岁雪娃就跟着您了，当时我还是保镖机器人，负责随身保护您的安全。12岁那年我和您一起被装在集装箱里，空投到了D128星。”

    “落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我都没有，应该是落地时摔坏了，再醒来，我就是一个管家机器人了，是她——姬泽灵修好我的。我跟着您换了好几个住处，星星街、二线老街，再到现在这个地方，我全都记得。”

    唐远宁起先是震惊，听到后面整个人都沉默了。

    因为雪娃全说对了。

    他从来没有提过曾经是因为身边早已经没有熟悉的人和物了。唯一跟着他离家的雪娃为了保护他在降落的时候摔了个七零八落。

    他苏醒后，将完好地零件一个个捡起、收集，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拖着半箱子的零件走了十公里。

    最开始他只是想将这箱零件卖了，换一笔钱容身。

    但他遇到了一个心软的天才。

    “想留住它吗？我可以帮你。”当时姬泽灵还没箱子高，踮着脚在箱子里扒拉，从里面挑出了一只墨黑的能源晶体，“用这个做报酬，修好后机器人虽然没有警卫功能，但做个小管家还是可以的，行吗？”

    他一直以为她帮他保住的是雪娃的硬件零件，没想到……记忆也在。

    唐远宁从回忆中抽离，雪娃还在喋喋不休，“我一共在女主人手上被修理过三次，前两次都是硬件升级，但第三次我的意识就诞生了。女主人说过，我的智力可以持续增长，潜力无限。”

    “但是，主人您好没用啊，根本不会训练智能。”

    唐远宁心头闪过一片问号，他就只是想让雪娃改一个称谓，怎么现在就聊到了“他没用”？

    突然有种想报警的惊喜感。

    “女主人只与我相处了不到两天就已经发现我的智能潜力了，昨天还特意打听过我的来历呢~不愧是妈妈酱，就是敏锐。”

    “停！”手杖点地，“哒哒”两下，书房重归安静。

    唐远宁直接下达指令：“更改对姬泽灵的称谓，然后你可以走了。”

    *** ***

    赶走雪娃后，唐远宁推开卧房门，准备休息。

    房门推开，屋内的灯没有全亮，只有床头低瓦数的小夜灯亮起，印出了床上拱起的轮廓。

    姬泽灵蜷缩成一团裹在墨绿色绒被里睡得很沉。

    不妙，进错门了。

    唐远宁立刻退出房间，带上门。

    雪娃“铛”地一声撞在了他后背，来了一句，“这里就是主卧，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唐远宁捂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接按掉了雪娃的电源，另外找了间客卧休息。

    直到他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心跳还在120，没降下来过。

    *** ***

    第二日，天光渐亮，唐远宁便找人了解D128星的变化，出了门。

    和他一起的还有田岐。

    换上一身暗色夹克和工装裤，戴上棒球帽，双手插兜，田岐便和镇上的青年没什么两样。

    田岐伸了个懒腰，嘴里叼着蜜桃味的营养液，一口气吸干，勾着背，浑身没劲：“一大早就出门，你也真舍得，哎~”

    田岐揶揄的语气让这句话显得暧昧起来。

    下一刻，唐远宁的手杖就落在了他鞋尖：“别以为我没听出来，我和她不是你想的关系。”

    “行行，我是无所谓你怎么说。”田岐一脚踢开门口车库道上的易拉罐，耸肩道，“不过提醒你一下，那女娃从骨龄上看才15，按照星际法女孩20岁成年，唐老板可要多当几年正人君子了。”

    “不可能。”虽然不算青梅竹马，唐远宁和姬泽灵也算老乡了，她的录取通知上都写得18岁，学习档案更是一年一更新，根本做不得假。

    年关一过，姬泽灵就要19了。

    出于谨慎，唐远宁语气转圜，又追问他原因。

    “嗐，那就是营养不良没发育好呗。”田岐见他说的笃定，也没跟他争，随口跟了一句，“你不会虐待了人家女娃娃不给饭吃吧？”

    “喂，开玩笑的，你这么严肃做什么？”田岐发现唐远宁嘴角拉平，轻浮的样子便稍微收敛一点，“骨龄跟不上实际年龄有很多种情况，你要真上心，抽空带去医院查查不就行了。”

    与此同时，雪娃麻溜地做好早饭，看着时间敲响了姬泽灵的房门。

    “妈妈酱~该起床了~”

    “咚咚、咚咚。”

    “妈妈酱~那我直接进了~”

    “咔嚓”门弹开一条缝，雪娃哼着小曲，端来了丰盛的早茶。

    全是高营养的东西，整整两个成年人的饭量。

    两天观察下来，雪娃已经摸清了姬泽灵的饮食偏好和份量。

    雪娃“咕嘟嘟”滚到她床边，树枝般纤细的机械手戳了戳她露在外的一截后颈。

    “有点烫手？”雪娃将挪到她的正脸那侧要给她测温，发现她脸颊第的枕巾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发汗还是哭过。

    雪娃给她测温，42.1度，除此之外，她整个人身体极度紧绷，死僵死僵的，牙关紧闭，水和退烧药都喂不进去。

    人怎么都喊不醒。

    梦境中，姬泽灵不知道在烈火和爆炸中晕死过多少次，她似乎被困在了这个时空，一次次爆炸和烈火反复将她杀死。

    她无法逃离，只能反复体会这种极致的疼痛，不断重复。

    *** ***

    x-0110战舰，内阁首相的座驾，集攻防、敏捷为一体，在战舰中排名第3，各方面性能无可挑剔。

    战舰内，姚元复让出指挥台，坐在副驾驶位上，不停摩挲着手里的“猎鹰”，颇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还要多久？”

    “回首领，预计10小时抵达D128星。”

    魏远光站在姚元复身后，清晰看到，姚首领接触过“猎鹰”的地方都会被烫红。

    枪身在发烫！

    魏远光见状递上了一副黑色的羊皮手套。

    姚元复没接，反而问道，“我记得入我麾下前，你的精神力等级是B，现在呢可有提升？”

    魏远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B+”

    精神力有很强的隐蔽性，不同等级除了强度和范围不同，高等级的精神力如果想要隐藏自己，低等级者根本发现不了。

    姚元复眼中，“猎鹰”被一阵一阵的红色精神力包裹，时明时暗。

    他手上被灼伤的痕迹就来自于这股精神力，手套等物理防护根本没作用。

    而精神武器的状态往往和主人同频，“猎鹰”如此暴动，“她”的情况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想到这里，他竟然有一丝趁人之危的庆幸。

    姚元复抑制住担忧和心软，冷声下令，“给D128星港发公函，封锁D128星的所有起飞通道，从现在开始星舰只进不出。”

    “公函？动静会不会太大了？”魏远光有些心惊，近十年内阁的掣肘限制越来越多，他们的手段不得不放柔和，像这种影响公共生活秩序的公函已经很久不发了。

    “这样的公函发出去就是把柄，皇室那边肯定会以‘影响公民生活’的理由问责内阁。”

    “ 无妨，很快那位陛下就自顾不暇了。”

    “是！”

    *** ***

    天瑞嘉园，别墅区。

    姬泽灵还在持续高烧，雪娃搬来了一箱金属冰砖，像搭堡垒一样，隔着绒被贴着姬泽灵的身体一圈圈往上码。

    “埋起来……埋起来，埋起来就不烫啦。”

    很快姬泽灵全身都被金属冰砖压住，寒凉之气逐渐浸入身体，她猛打一声喷嚏。

    从梦中惊醒。

    “阿嚏！”

    姬泽灵猛地睁眼，大肆喘气，浑身干涸灼烧的感觉并没有因为她的清醒而消失。

    “水……”

    雪娃立刻递来。

    姬泽灵就像快枯死的鱼一般，猛地仰头往嗓子里灌。

    “不够……不够”她费劲地从冰砖堡垒里钻出来，瞧见床边剩的小半箱金属冰砖，伸手将它拖往浴室。

    雪娃不明所以，见姬泽灵拖箱子费劲，立刻搭把手，跟在箱子后推。

    待箱子进入浴室，姬泽灵拦了雪娃一下，直接默默将浴室的门锁上了。

    接着浴室里传来一阵水声和“呼啦啦”的倾倒声。

    姬泽灵正往浴缸里加水和冰砖，然后将自己埋了进去。

    “呼……”她舒服地长叹口气。

    与烈火抗争了大半晚，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雪娃察觉到动静，后知后觉意识到姬泽灵在做什么，猛敲浴室门，“妈妈酱，这样会失温冻死的！快出来啊！”

    “没事……我就是缓一缓……马上出去。”

    这感觉和昨晚她说就是躺一躺，不睡着的语气一模一样。

    雪娃圆溜溜的电子眼立马变成流泪状【T-T】，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钻进工具房找破拆工具了。

    *** ***

    一辆棕色的农用皮卡在乌三线主干道上奔驰，扬起的风雪从侧窗一路涌入，浇得人浑身湿寒，迅速打湿衣帽边缘和发梢。下车后，唐远宁和田岐再抹几把墙灰在衣服上、裤脚边蹭上点泥土，不多会儿唐远宁、田岐就做到“本土化”。

    完美融入街头BOY的行列。

    唐远宁手里抓着深蓝色的西装搭在肩头，双手衬衫挽起，一副西装暴徒的架势，扣响了“风雪酒吧”的大门。

    “神经病啊，大白天来喝酒？”睡眼朦胧的花衬衫小弟开了门，被他身后的金森捂嘴拽住，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金森知道唐老板今天要过来，但不知道会这么早。

    他连忙将人请了进来，直梯直接上三楼。

    三楼灯光昏暗，隔音极好，背景墙上的隐形门被金森推开，是一间亮堂的书房。

    三面书柜，一套桌椅，角落里放了一排小马扎，没有多余的摆设。

    马扎上已经坐了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他穿着深灰色臃肿的夹袄，脚边放着一只陈旧的塑料水壶和草帽，整个人一副拎起锄头就能下地的感觉，连坐姿都显得局促。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模仿，他完美融入了这片土地和周围人的生活。

    他就是唐远宁派去姬泽灵家附近蹲守的头头——金北。

    走进房间后金森从角落里拿了一只小马扎，和金北排排坐，静等问话。

    “人都没事？”唐远宁问。

    “暂时没事。”金北抬头，从衣兜里掏出温热的信封，上面写道“泽灵收”。

    “我们收到了姬婶留的信，之前我们曾与她联系过希望她配合我们行动，她都没理会，似乎想等姬泽灵回家。昨晚是她第一次给我们留下信息。”

    唐远宁：“是什么让她改变了想法？”

    金北分析道，“我觉得是昨晚8点的星港公告，星港暂停了一切星舰的起飞，太突然了。从监视到禁飞，有种要收网的感觉。”

    金森不以为然，“别瞎想吓自己，姬婶就一农家人哪懂这些，就是碰巧了吧。”一个学生娃娃，大腿还没他胳膊粗，能掺和进多大的麻烦呢？

    金北抬手按住金森的脑袋，冷哼，“人傻就要学会闭嘴。”

    “哥哥哥，错了错了。”金森金北两人“交流着感情”，唐远宁接过密信，手在封口处划拨，犹豫不决。

    有点好奇，有点心痒。

    突然，通讯器作响唐远宁将信放进内衬口袋，接通通讯。

    对面是雪娃哭天抢地的声音：“主人，救命啊，妈妈酱自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