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复举杯，轻抿一口杯中精酿，眉眼舒展：“确实不错。”
“嚯嚯嚯，得您青眼那才是真的好啊。”赵署长长舒口气，笑意真切了些许。
酒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爷态度。
这次姚首相突然秘密来访，一来就封锁星港，让他惶恐不已。
这几年中央星对D128的粮食采购量下降，他们全靠出口烈焰酒创收，补贴损失。
如今这星港要关，关一个月他们就少一个月的营收，这些营收都是乌塔的维修保养费，他们实在是拖不起啊。
赵署长现在一心只想将这位爷高高兴兴地送出D128星，越快越好。
“姚首相看得上家乡酒是我的荣幸，您走的时候定叫人给您带上一箱。”
“走”这个字微妙地加了重音，姚元复轻笑一声没有在意。
旁的官员权贵不知赵署长话里的意思，以为他开了一个“介绍特产”的头，接下来，他们便也不管姚元复听不听得懂，一拥而上聊起了自己的业绩和产品。
“我们漩涡牌农机，无论是拖拉机还是收割机都是联盟中的性价比之王！”
也有厚着脸皮讲难处哭穷讨要资源的。
“咱们整个星球的星网基站不超过200个，我也想铺开规模，但居民们实在交不起那么高的入网费啊。咱们开发星入冬就连供暖供水都不能100%保证，连基本的生存质量都无法保证更别说加大星网覆盖面积了。实在太难了！”
听到这里，姬泽灵狠狠点头。
这个信息司的头头是个实在人。他们第28乌塔只有一处信号基站，整个星球撑死了200个基站。每次要上星网她就得往内环跑，人都给跑瘦了。
最后轮到主管D128星科教司的光杆司令——吕本全。
谁不知道开发星的教育99%依赖星网，教科司形同虚设。一般星网覆盖面不广的地区，科教普及只能是“无米之炊”。
话头递到吕本全面前，他嗯嗯啊啊的吭哧了半天，突然一道灵光划过脑海。
“我们D128星可以说是人杰地灵。今年我们星出了一位机甲设计特招生，那为学生从小就对拖拉机爱不释手，别人小孩还在玩积木的时候她已经能帮邻居修收割机了；虽然日子过得苦，但咱们科教司一直关注她，支持她学习。”他说的时候特别骄傲，还莫名带着一种虔诚的感动。
姬泽灵脑中划过一道问号。
什么叫“关注”“支持学习”？她甚至不知道D128星上有科教司这么个机构，而且星网上又臭又长的启蒙教育课内容严重滞后于时代发展，还要强制付费观看。
这谁看了不得骂一句傻丨逼，还好意思在这邀功呢，脸都不要了。
姬泽灵白眼都翻上天了。
姚元复来D128星之前早就记住了姬泽灵的档案，他撑颌微笑，表现出充分的兴趣，“除了母亲，她身边没有老师和其他长辈吗？”
姚元复专注认真的眼神投注过来，吕本全眼见着激动起来，他不假思索回答道“没有，她比较孤僻，没有师长朋友，喜欢待在维修铺子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样啊，真是个有毅力的好孩子。”姚元复称赞有加，随后自然地迁移到下一个话题。
推杯换盏之间酒瓶里的酒被迅速消耗，姬泽灵积极地给人添酒，成为第一个酒瓶空瓶的人，她借着拿酒的机会溜出了大厅。
*** ***
天瑞酒店总共四层。
为了今天的晚宴清空了所有房间，只留顶层的两间、二层的二十间招待贵客。
姬泽灵弄来大堂经理的身份卡，上了四楼。
推着和她一样高的工作车，从“工作人员专用”的大电梯走出来，就被堆起的地毯绊了一跤。
她双手攀住工作车扶杆，差点给跪下。
姬泽灵重新拨正踩歪了的高跟鞋，生疏地整理修身的礼宾服，抖开前摆尽量遮住更多肌肤，不自然地沿着走廊继续往前。
如果她记得不错，这层亮灯的客房是k11和k12。
“咚咚”
“您好客房服务，您的房间需要打扫吗？”
三息后，“咔嚓” 监控总控室，田岐到位，门禁开了。
在姬泽灵从宴会场上溜走后，没多久姚元复也上楼休息了。
二楼套间的客厅里，没开灯，姚元复仰躺沙发上，姿态舒展，呼吸绵长，五指陷进毛茸茸的沙发套中，
缓缓收紧。
舟车劳顿后又喝了酒，夜深人静，倦意快速上涌几乎将他淹没。
他眼神游移，难得心神不定。
*** ***
四楼的两间房很快查完，空无一人，那就只能在二楼了。
姬泽灵原路返回，到电梯前，耳麦里传来田岐声音。
“目标移动，已进入二楼C11房间。这里八成是个陷阱。”
姬泽灵轻笑，“自信点，我觉得是十成。”
姬泽灵进入电梯，按住了2层。
“我一个人去就够了，十分钟后还没出来……”
“那我就声东击西。”
“好。”姬泽灵微微点头。
“叮！”
电梯门打开，明亮安静的长廊展现在她眼前。
地面铺满了柔软的毛毯，她的高跟鞋敲在上面都没声音。
一共20个房间，楼道两边各10个。
姬泽灵推着工作车，来到c11前，敲门。
“咚咚。”
“您好客房服务，您的房间需要打扫吗？”
三秒后，没动静。
姬泽灵准备用通用门卡刷门时，忽然，一个低沉悠扬的男声从门里传出：
“请进。”
姬泽灵步子一顿，一股莫名的电流从背后刷地闪过全身。
说来奇怪，她竟从这简单的两个音节里听出了一点愉悦和熟悉。
就像猎手抛出了他的诱饵。
而她咬了勾。
姬泽灵手伸向发顶，摸索出装着机甲的空间链，系在腰上，做好动手的准备。绑好的头发在摸索中散了大半，她索性全都放下，正好遮住空荡荡的后背。
“咔哒”。她推开了门。
门内是昏暗的客厅，里面有两个房间都亮着灯，浅浅从门底的缝隙中透出。
他在哪？
工作车停在门口楼道里，挡住了大部分楼道光，客厅仍旧昏暗，姬泽灵走过玄关和衣帽间，再要往前，他又说话了。
“泉姨，出来认认人。”
声音很近，人应该就在客厅，他说泉姨是什么意思？
“咔嚓”客厅亮了。
一位白发苍苍，满手老茧，脊背佝偻的老人家从一扇门中走出，华丽的金白半袖袍礼服穿在她身上更像衣穿人，显得不伦不类。
但她悠然自得的姿态却和华丽的外裳相得益彰。
姬泽灵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阿姆。
四目相对全然陌生，她从见过阿姆这个样子。
“我不认识。”阿姆只是扫了她一眼，就低下头恭敬地站在墙边。
姬泽灵这才发现，她左前方的沙发里坐着一个人，背对她，只能看见一截银白色的长发。
难怪声音这么近，姚首相就坐在她五米外的丝绒沙发上。
他回头，朝姬泽灵招手，“过来。”
完全没有公共场合里的那种疏离和客气，他熟稔的口吻让姬泽灵有种错觉，仿佛两人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他优雅地摘掉白丝手套，伸出了手，语气温柔，“终于见面了。”
只看这个场面，还以为是温柔地兄长与闹矛盾离家出走的妹妹久别重逢，哄着她握手言和。
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屹立政坛三十年不倒的姚元复，她就信了。
姬泽灵走过去，左手悄悄背后握住了空间链，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了姚元复的指节，触而要返。
却没成功。
姬泽灵诧异抬头。
只见他着垂眸没有其他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姬泽灵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他。人从远看，看得是气质和体格，凑近了注意力才会聚焦到五官容貌上。
他的睫毛都是银白色，眉眼和鼻梁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双青绿色的眼，是蓝绿混合的最完美比例，一瞬间击中了她的审美。
姚元复抬头，四目相对，他听到了一声赞叹，来自姬泽灵心底。
#眼睛真漂亮，像小时候弄丢的弹珠#
*** ***
“你的精神域很活跃。”姚元复松开手，说了句姬泽灵摸不着头脑的话。
精神力和精神域，就好比杯水和浩瀚大海。每个人只要活着就会产生精神波动，拥有精神力，但只有奉灵族血脉的精神力才能浩瀚如海，被称作“精神域”。
而强劲稳固的精神域是一切精神操纵的前提。
“精神域是什么？”
“是一种血脉里的天赋，很巧，我和你都有。”姚元复耐心地解释。
合着她还能跟姚首相攀上亲戚？
“你的精神域是什么样子，我能看看吗？”
精神域里有一个人最真实的情绪和沉淀最深的记忆，即便是最亲密的夫妻和亲人，也不是所有人都进过对方的精神域。
圆圆的杏眼和狭长的凤眼对视，三秒无话，就在姬泽灵觉得没戏时，他松了口。
“试试也无妨。”
姚元复牵起她的手，贴在他的太阳穴附近。“你放松，闭眼，什么都不要想。”
“能看见吗？”
看见什么？姬泽灵心里纳闷，下一秒，呼啸的朦胧的信息流入瀑布般冲刷而过，快到她只能体会到浓烈的情绪，喜怒哀乐高速切换，很快她看到了一座灰色的宫殿。
雕梁画栋、沉闷压抑，春池流水全是静止的，透露着浓浓的衰败气息。
姬泽灵站在三人高的殿门前，跃跃欲试。
这就是精神域？一座褪色的宫殿？
很有质感，简直跟真的一样。
姬泽灵摸上门扉，感受到触感之中的厚重，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
“我看到了一扇灰色的门，我能进去吗？”
姬泽灵向里张望，就要迈过门槛就要踏进黑黢黢的领地，被手腕上收紧的力道一把拉回现实。
姚元复双眼紧盯着她，戒备又疑惑。
一开始他就笃定，今晚接近他和泉姨的人就是“猎鹰”的主人。
但检查了精神域后，并没发现她和“猎鹰”存在联系，她的精神域单薄又活跃，是小孩才有的特征。
怎样都和先王后不沾边。
更奇怪的是，她的精神力，能轻而易举地叩开他精神域的大门。
这怎么可能。
精神域大门对人来说就是第二个心脏，刚才的情况就好像他亲自将心脏放在了一个面目不详、身份不明的女孩手里。
一时间姚元复脑中将所有政敌都排查了一遍，难道他布的局成了别人对他设下的局？
“远光。”
谁？这里还有人？姬泽灵大惊。
下一刻，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魏远光走了出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样子。
感受到越发紧张的氛围，泉姨当即解释：“这孩子是族里流落在外的遗孤，我收养她全当个念想，她什么都不知道，您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刚不还说不认识吗？”姚元复轻笑，舌灿莲花谁不会，他从不轻易相信人。
姬泽灵不知道，她的身份在两人话里已经换了好几遍。
她望向挂壁时钟，再过五秒就是十点整——到她约定好的时间。
“轰轰！”
贴合在耳骨的通讯器传来尖锐的爆炸声，很快二楼的玻璃“咯吱咯吱”开裂，突然变故，魏远光飞扑向姚元复挡在他身前。
正是逃脱的好时机！
姬泽灵挣脱钳制，扭身冲向角落里的阿姆。
“先抓人！”姚元复很快下令，魏远光半路折道拦在了姬泽灵和阿姆之间。
她身后是裂纹玻璃窗、左边是魏远光右边是踱步而来的姚元复。
不紧不慢却步步逼人，全然没有初见时的温和。
接着窗外轰炸的噪音，姬泽灵大吼，“快！闪光弹。”
下一秒，背后已经火光灼人。
整个空间爆亮，玻璃“咔嚓”爆碎成渣。
刺眼的光幕下，姚元复姗姗来迟。
她背向炽热的光幕，倾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