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街的黎明是匆匆的脚步声。

    光明带给人外出的勇气，街道上走着的都是精干的中青年，几人一组凑在一起，汇聚成熙熙攘攘的人流，往道上汇集。

    姬泽灵坐在车内，发现窗外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大家基本上往一个地方赶。

    车道是双向二车道，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只留下了一条单行道，姬泽灵三人坐在里，车速根本提不上来，只能一边按铃一边往前。

    姬泽灵在往外看，外面的过路人也不断向车里看。

    放眼望去每个都是黑色或灰色的隔热冲锋衣，肩膀、四肢上都贴了三指宽的反光条，在暗处熠熠生光，而且每个人都带了只头盔。

    虽然色彩沉闷，但人群里的氛围并不沉闷。

    还有人远远地冲着她吹口哨、敲她的车窗。

    姬泽灵压紧帽檐，摇上了越野车的窗。

    “他们都是去‘挖矿’的？”

    “嗯，这是这里唯一赚钱的营生。”唐远宁道，“我们三人的装备已经安排在后备箱了，进入林场的标配还有拾果钳、热成像眼镜和隔热袋，进火焰林场前租就可以了。”

    “你对这里的流程很熟。”姬泽灵有些刮目相看了。虽然知道唐老板能白手起家攒下家业一定是个厉害人物，但当她亲眼见到这些曾经奋斗的痕迹，还是有点震撼。

    他不是一个稳坐钓鱼台的老板，更像是一位开荒者、一根主心骨。

    相处越久，越觉得和他成为朋友是件令人安心的事。说人话就是，她没有那么想跳船了，唐老板这艘船没准能兜住她呢。

    唐远宁：“怎么？很意外？”

    姬泽灵：“也没有。唐老板从星星街起家，128号乌塔的人都知道。”

    “你呢？”唐远宁侧头望了她一眼。

    姬泽灵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可能在问“你也知道我是从星星街起家吗？”这句废话，她仰头翻了个白眼，“我当然也知道。”

    唐远宁摇头轻笑，继续为两人讲现在的情况。

    “这些人都是去赶‘矿车’的。D128星缺电，‘矿车’还是老款的蒸汽车头，牵引力有限，每次只能拉300多人，上车的机会先到先得。”

    “这趟车会带我们到火焰林外围的矿工营地，酒厂和永磁天梯也在那。”唐远宁介绍道。

    大家都叫它“矿车”。实际上它就是普通火车，轨道一共15公里，连接着星星街和火焰林。不少经验老道的矿工为了节省时间，在火焰林外围搭建了临时驻点，每晚还有小型市集供人以物易物，久而久之矿工们就沿着火焰林外围建立了矿工营地。

    这样他们就不用在往返之中浪费时间了。

    林场里还有座老酒厂，占地500平，是火焰酒的原产地。酒厂附近修建有永磁天梯，当初修建永磁天梯就是为了能直接将火焰酒送出星，没想到技术稳定性太差，只得停用。

    “先说好，我们这趟就只是看看永磁天梯的设备，你们趁早打消上天的想法。”田岐挥挥手，赶走车厢内莫名其妙的粉红泡泡，抱臂大马金刀地做在后座正中，从主驾副驾中探出了头，左一眼右一眼瞅着前座的两个“活爹”。

    生怕他们想不开。

    “再看吧。”姬泽灵歪头靠在座椅上帽檐遮住了上半张脸，不知道不是闭着眼，暖黄的朝阳打在她的下巴尖，晶莹光嫩。

    “啧，年轻真好。”田岐转头试图将唐远宁拉到自己这边，“我年轻的时候还是太保守了，像你们这么勇，说不准都活不到现在。”

    “田队客气了，事情还没那么严重。”

    “最好是这样。”

    小道尽头，车拐弯转入大道，提速。

    “呜！”

    速度拉满的推背感让每个人为之一振，远远将人群甩在身后。

    道路两边逐渐变得荒芜，十五分钟后，姬泽灵看到条延伸天际的轨道，从一座厂房中延伸出来，而他们的车七绕八绕直接进了厂房后门。

    哨卡自动放行，驶进一偏开阔、荒草丛生的停车场。

    “我们到了。”

    *** ***

    三人下车，从后备箱取出隔热冲锋衣和头盔，装备好后，一个带着墨镜的双马尾小姑娘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POS机。

    “停车要收费的哦～10星币一小时。”女孩绕过正在整理装备的三人，径直走向车尾，对着车牌拍了张照，默念了几遍。

    “128-D68……唉？”

    女孩惊喜万分，围着三人转了一圈，扫见唐远宁的正脸，激动得跳了起来。

    “真是你啊！你还记得我吗？当时林场里顶菜盆找爷爷的小孩，大家都喊我锵锵?”锵锵兴奋地拉住唐远宁的袖子，整个人又蹦又跳，期待极了。

    “你好。”唐远宁礼貌地微笑，糊弄过了这个话题，“来的正好，你们吴站长在吗，我找他有点事？”

    “吴爷爷每天都很忙的……不过我可以带你们先过去找他。”

    “那就再好不过了。”

    锵锵小步跑着在前方引路，三人立刻跟上，经过虹膜识别，锵锵带他们通过一扇铁门，进入了厂房。

    “这里是检修车间，从这里穿过去就是总控室的大门了”，锵锵低头扫了眼光脑上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发第一趟车，一般这个时候吴爷爷会在总控室确认一天的行车安排。”

    进入检修车间，姬泽灵的步子就慢了下来，修理架、工具箱、机床、检修仪，和她的机甲维修铺大同小异，不过这里的面积更宽阔，足有两个标准篮球场大小。

    不同的是有两条贯穿厂房的轨道，一直向外延伸。

    “你们来的巧，明天是每三个月轨道大修的日子，没法发车，今天排队的人应该特别多。”

    靠近轨道，感受到微微的热意，姬泽灵蹲下身摸了一把。

    金属轨道是温热的，至少有30度。

    “这是为了防止轨道被冻上?”

    锵锵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这也是吴爷爷的主意，自从做了防冻，冬天的事故率降低了很多。”

    “你们很用心。”刚进来的时候，她看到厂房破旧，所有零件、器械都七零八落地摆着，她以为这个站点就是个草台班子。

    但没想到运营者对检修和灾害预防都很上心，但可能人手不够，财务拮据，才显得凌乱寒酸了。

    “应该的。我和吴爷爷过去都做过‘矿工’，这座车站是唐老板和大家出钱一起建的，我和爷爷得帮大家运营好才是。”

    不一会儿，一个挂着总控室金属牌的小门出现在几人面前，仔细看，金属牌右下角用激光微雕技术刻了一点小字。

    “青川快线”其中“青川”二字被划花了。

    应该是从别的星球上进口旧车旧厂房时附带的门牌，涂了名直接自己用了。

    她上辈子开检修铺的时候也是从回收站里捡垃圾、二手市场碰运气开始的，这种省钱的手段再熟悉不过了。

    “咚咚。”

    锵锵敲门，扬声道，“爷爷，有客人来了。”

    “没锁。”

    锵锵拉开门，气如洪钟的声音来自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他坐在轮椅上，膝头横着一副拐杖，眼睛盯着蓝色的屏幕，手里不停在虚空画线条。他每画一条线，总控室的蓝色光屏上就多一条。图线密集排布，如同一组正“v”和一组倒“v”交织在一起。

    “这就是行车表?”

    “对的，小姐姐你懂好多啊。”锵锵低声介绍道，“每条线代表一个车次，线图的横截面会显示当时的时刻有多少辆车同时在线上运行。我们现在的车少，高峰时段全用上都不顶事。”

    锵锵说“车少”的时候，眼神不断飘向唐远宁。

    姬泽灵明悟，接上锵锵的话，“你们用的是B型车四节编组对吧？”

    “对的对的，买那种淘汰车就行了，我和爷爷改一改换掉能源系统就能用。姐姐你好懂啊，一定和爷爷有共同语言。”锵锵合掌美滋滋的笑着。

    “咚咚！”两生急促的拐杖声打断了锵锵的小心思，吴爷爷挥手招她过来，“瞎说个什么，赶紧过来。”

    吴爷爷将行车表导入锵锵的光脑里，打发她去控制台录入信息，这才笑眯眯地和唐远宁打上招呼。

    “唐老板，好久不见了。”

    两人拥抱了一下，显然是熟人。

    “好久不见了吴叔，还是叫我小唐吧。”

    简单寒暄过后，唐远宁就说起了正事。

    “吴叔，我们长话短说，现在我遇到了点麻烦，要去火焰林场避一避……听说明天停运检修?这个日期能提前半天吗？”

    吴爷爷满口答应，“我这边车次和检修时间配合你都没问题，你们是在躲什么人？我还能帮上点什么吗？”

    姬泽灵没多透露，只道：“那些人动作很大，他们一来您就能发现。您就当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来过就成……”

    “放心吧，我和爷爷守着这条路快十年，生面孔躲不过我们的眼睛。”锵锵远远插上句话。

    吴爷爷见锵锵还在插话，双眼一瞪远远朝她扬起拐杖。

    “错了错了，我不说了。”锵锵笑着求饶，双手一边飞速地在控制台上跃动，完活后立马回来推车吴爷爷的轮椅，和三人一起往外走。

    “走吧走吧，还有十五分钟开车，老头子我送送你们。”

    赶往乘车口的路上，吴爷爷，将他了解的情况一一道来。

    “这些年，来星星街和林场人越来越多了。不仅有想攒钱离开星球的本地人，还吸引来了一些没有身份的黑户，我不知道你们此行与这些人是否有关系，但他们看起来不好惹，小心为上。”

    “黑户?”唐远宁诧异，“您是说这几年一直有人陆陆续续驻扎在星星街和林场?”

    “对。”吴爷爷点头，“可能是盯上了这边的身份漏洞。星球管理署为了吸引人到酒厂工作放开了户籍通道，工作三年就可得D128星公民芯片，他们应该是冲这个来的。”

    “可能是星际流民。”田岐开口道，“三年能获取星际联邦的正式身份，这个生意不亏。”

    吴爷爷点头，长叹口气，摇头道：“不像一般的流民。不过这两年他们一直很低调，也就没人去管了。”

    一行人走过上锈的铁板长廊，来到转角，他们听到了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和低语声，再过不远 就到站台了。

    “前面就是车站了，锵锵带你们绕一绕从正门进，不惹眼。我腿脚不方便就送到这了。”

    锵锵要松开推轮椅的手，听爷爷要给三人引路，却被姬泽灵按住。“不用麻烦。我对车站的结构有印象，能带路。您腿脚不方便，身边就不要离人了。”

    “小姐姐认识路？这是你第一次来吧？”

    姬泽灵目光所及，所有的钢筋铁骨的金属结构都在她眼中舒展、穿透，所有通路一目了然。

    “别操心我们了，回吧。”

    十分钟后，姬泽灵从电梯口出来抵达站台，一行三人混入熙攘的人群。

    “小丫头认路的本事可以啊。”田岐叉腰和唐远宁两人将姬泽灵护在队伍中间，姬泽灵手上的头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唐远宁手里。

    田岐默默看在眼中，勾住姬泽灵的肩，好奇道,“都是第一次来，你怎么这么熟悉这里的路线？”

    姬泽灵没搭话，根本没在听他说话，伸着脖子好像在找人。

    “怎么，有熟人？”

    姬泽灵转身，他的胳膊搭了个空。

    “唐老板，我三分钟后回来。”

    田岐：“什么熟人？和你一样的怪胎吗？带我一起见见呗？”

    唐远宁朝姬泽灵颔首，拦住就要跟上的田岐。

    “兄弟，我这是替你问的好吧。万一是什么青梅竹马呢？”田岐扭头，视线一直盯着姬泽灵。

    她停在了一个纤细高挑的女人面前。此人身着宽大的黑色雨衣，背后背了半人高的东西藏在雨衣下，她面色苍白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见到姬泽灵时，女人面露惊讶，脸上多了一点笑容。

    “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