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公孙神明到时正好看见他亲阿姐正站在渠道上监工,这毒辣的七月日头就那么晒得她满脸通红,可她还是与旁边两个穿短袍的围着图纸讨论得热火朝天。

    拦住想过去打招呼的随从,公孙神明默默看着自己大姐,随后拉上帘子独自在车里哭了一场。

    待眼泪抹干净了,公孙神明道:“先回去”一抬头先是一惊,不知何时起大姐就在掀起的帘子后看着自己,不由大窘,急道:“阿姐!”

    公孙神英也不知看了多久,见他恼了便哈哈一笑,道:“你先走,我把这里的事交待了就赶上你。”放下帘子去了。

    公孙神明满脸发红的吩咐车夫快走。

    果然不多时就听到阿姐带着人赶了上来,还将一捧用莲叶包着的洗剥干净的菱角抛了进来,“尝尝,比在家时吃的新鲜。”

    公孙神明憋气,道:“阿姐,我又不是小孩子!”

    外头笑声一片。

    公孙神明扯扯身上官服,烦恼的托起了头。

    到冷水巷时魏叔早得了消息候在巷子口了,公孙神明便下了车,二人又是一番亲近,大家有说有笑回去。

    待浴罢膳后,公孙神明才去书房找公孙神英。

    “馥家人在京收买人心,”公孙神明提起这次返京所遭十分憋气,“如今正是陛下的新宠,”将所见所闻细细讲过一遍,主要是陛下见他时态度冷淡,不似先前有几分同族情义,又讲了太上皇不肯见他,京中风气人情也有些变化,道:“如今我又被定到这里来做那闲职,怎么办?”

    公孙神英听得气血翻涌,半晌才道:“如今唯有在此静候,横竖我们又不靠这些吃饭,那府衙你也不用去,只每日早早点了卯回来在家读书练武,凡事一问推三阻四就是。”又候了片刻,才缓过神来道:“玉珮他可收了?”

    公孙神明从怀袋里摸出蓝布包儿,解开是紫绢帕儿,里面托着那明月一轮,双鹄飞渡,“陈大哥说【并不想退。】”

    公孙神英微微松口气,“还有什么话?”

    公孙神明回想一下姒家子站在陈府的花园中冷然的抛回这玉珮,“还说了一句,【直说叫我傻等着就是!】”

    公孙神英失笑,摇一摇头,将玉珮系回腰间,“他就这性子。”

    公孙神明讪讪一笑。

    晃眼仲秋已过,公孙姐弟二人一个忙着开渠通漕,一个在家闲静逍遥,各自的公务都办得不错。

    看着姐弟二人俱在眼前,魏叔只觉心满意足。

    无人察觉的风云变幻中这小小的冷水巷倒如雨夜中,清圆水面,黑与暗之间小小乌篷,无系无住,舱中一豆融融烛光。

    正值金秋,天高气爽,秋菊浓艳,馥家果然又依节举办了个赏秋宴,遍邀郁南名贵。

    公孙神英不想去,还是公孙神明劝她去,“阿姐近日那样忙,不如趁今日有酒有花好好散个心,横竖我们也不指望他们什么,阿姐只管横冲直撞气死他们。”直把公孙神英说得忍不住笑了才算罢。

    公孙神英只得收拾了出门,也懒怠骑马,命人套了驾四马高车,象征皇族身份的黑底旄旗迎风招展,自己衣冠翩然的上车就四仰八叉躺下了。

    公孙神明见了就笑,忙让车夫快行,“刘叔行稳些,路上若把阿姐颠下去了千万记得捡回来,自家人不嫌弃,这姐姐洗洗还能要。”

    车夫听得也笑,一抖缰绳便稳当前行。

    护卫们衣带鲜明的翻身上马随行,阵势顿生肃穆。

    那青年不过二十二三,生得高而俊,白皮长脸,细长的眼睛一笑便似波光流动,是标准馥家人模样。

    他已坐在这里听了好一会儿这些人对一个叫【公孙神英】的女人的评论,有评她诗的,也有评她貌的,也议论些她近日的能干,倒似那公孙神英天仙化人也似,不由有些恼了。

    “我倒要瞧瞧是个何等人物,能叫你们这么惦记着!”那青年放下茶碗傲然笑道,面上光彩愈盛,“若不及你们所说一半,我便一鞭子抽烂了她!管她姓什么呢~”

    与他对座的文士便笑道:“公子莫急,再过片刻那人必定要到的,”话没说完,已有人笑道,“来了来了!公孙神英来了!”

    青年抬头,旄旗招展,车马仆从,队伍走得肃静庄重,是与他素日所用排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气派。

    片刻后已见那车驾缓缓停下,两边护卫睨了四周人群一眼,驻立不动。

    两个绿衣仆人下马铺陈。

    车帘半垂,半天动也不动,只零零星星几声鼓声轻轻响起,四周护卫只管如若未闻地站着。

    “我瞧瞧是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馥纯自负青春飞扬,大笑着骑马过去试图用鞭子揭起车帘,谁料鞭子才伸出就被护卫一剑斩落,锵然一声,锋利剑戟已经横到他胸前!

    “行了!”帘内鼓声轻轻一响,有个略慢的女声说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厌烦,“退下。”

    剑戟收回,卫士们仍站在原地。

    本就零落的鼓声也停了。

    片刻后一个绿衣仆人登上车舆,请道:“小姐,到了。”过了片刻,又请道:“小姐,醒醒,到了。”

    那女声总算应了,比之前更明显的不快,“听到了。”

    那绿衣仆人忙进去,帘子滑开,露出内里景象。

    说不上珠光宝气,倒一眼能看出都是正经按规制制造的器物用具,古典优雅,庄重而威严,只铜轼前一架双鹿拜山锦屏上绘着金日银月山河图。

    车内再无旁人,山屏前只倚个峨冠博带的年轻姑娘,那姑娘似睡非睡的阖着眼,一手虚虚扶在一架小巧的虎座凤架彩鼓上,一手支颐,整个人斜斜靠在一张彩绘髹漆木案上。

    青年瞧着她,只觉得她这样懒散倒也寻常得很。

    似乎被他的目光烦扰到,那倚案假寐的年轻姑娘抬起眼向他看来,满眼都是冷淡的不耐烦。

    青年却一时看得呆了。

    左右见了便暗道不好,这欲迷人而噬的反为人所迷,这局便做不得了!只得拉了他后退,笑道:“公子小心灰尘进了眼。”

    一边公孙神英已经懒懒散散起了身,扶着护卫的肩踏着彩绘踏几下了车舆,抖了抖广袖,淡淡道:“菊花在何处?”

    看那车中人随引路的去了,青年才低声道:“你们说的就是她?她就是公孙莹?”

    那文士暗叹,道:“正是公孙神英,单名一个莹字也。”对青年身旁老仆摇头示意,那老仆迅速转身而去,片刻又回来,紧紧跟在青年身旁。

    此时秋时正好,秋花却并不到最艳时,摆在这湖边的都是从馥家运来的名种,经过精心培育,此时却开得争奇斗艳,分外多姿多彩。

    公孙神英素来喜菊,便顺着小径一路细细玩赏过去。

    旁边同游的人倒是乐得轻松,有不认识的品种还要靠公孙神英解说一二,一时有说有笑,竟十分和谐欢乐。

    不过片刻,画案也搬来了,绢纸也铺好了,垂鬟束腰的侍人眼波轻垂的研着墨,众人说笑着各自拈笔,忽有人一眼瞥见旁边公孙神英老神自在的独自在一边赏花饮酒,身影映衬在红枫碧波彩菊之间别提多好看了,不由笑道:“今日这样雅聚,怎能放过这神英世子?看她这副逍遥神仙的样子,快快请了她来!”

    馥芳急着打发了京城来人赶到弟弟这里时就见弟弟出神的站在一枝火红的枫叶下望着前方,顺着他的目光馥芳一抬头,远远便看见那公孙神英在一丛高大的朱丝紫背金蕊悬丝菊旁铺墨写画,花光人色绢彩相映,当真是叫人再移不开眼,不由恨恨拽了一把自己的傻弟弟:“别看了!”

    馥纯恍惚回神,眼中尚含柔情,见了姐姐便不知从何处凭生一股委屈,泣道:“姐姐误我!”

    馥芳不解,“何曾误你什么?”

    馥纯抬手指向公孙神英,含泪道:“明明此人早已在姐姐眼前,姐姐却将我嫁了那宁州刺史!姐姐何曾知道那刺史虽然只有三十岁,却已经老奸巨猾,一味只好吟诗诵月,除了公务就是美酒妇人,整个人油滑至极,又极好色,见着个新人腿都迈不出房门,哪有半点年轻人的样子?!”

    馥芳万没想到不过一眼没盯住,自家这傻子便瞧上了公孙神英这尊瘟神!见公孙神英似是朝他们望来一眼,拉着他便往旁边去,到了无人处才怒道:“公孙神英不是你能想的,息了这心思吧!再说她也没什么好,看似温文尔雅,骨子里暴烈非常,以你素日德性,若犯在她手里不知是不是有命在!那刺史人品尚可,且她再不好也不敢动你一根头发,你还要怎样?”

    “莫非姐姐自己看上了?!”嘴快的质问出来,馥纯忙道,“不然你怕我干什么?”

    馥芳恼了,“你当她是什么人物?!有她在京,两帝竟能相处安然,那可是皇帝家!她竟能一手调停妥当!且人人挑不出她毛病,她该是什么脑子?公孙神英伴驾多年,为皇家提拔了多少人?至今父亲也没能找到好机会……去年父亲大姐好不容易才将她稳稳调离京畿,至今不敢少少松神,你有几个脑子陪她玩?!若坏了我们家的大事我可万万保不住你!”最后一句说得极冷,吓了馥纯一跳。

    馥纯垂头片刻,哀求道:“二姐,若是不妨……”

    “妨!”给他这精虫上脑的样子气笑了,馥芳压低声音正色道:“小纯,姐姐直接说吧,你若敢靠近这公孙神英一步,我便剁了你的脚,你敢对她多言一字,我便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从此残废也比你被父亲活活剥皮挂在祠堂风干要好!”只怕万一露了一点半点痕迹叫那公孙神英察觉出他们家的大事,别说什么图谋大事,他们一家死无葬身之地矣!

    馥纯吓住了,半晌才低声嚅嚅道:“我知道,自小就是二姐姐最疼我,谢二姐教导,我再不敢了。”

    “谁让你养在我娘名下!”馥芳没好气的示意他随老仆先走,“回家找人陪你玩吧,那么多美人,未必就没有人比得上她了!”

    看也不敢再看公孙神英一眼,馥纯老老实实跟着老仆离开,馥芳看他果然连头也不抬地走了,心中大舒一口气,这个从弟没什么不好,只容易轻言,父亲大姐不知叮嘱了他多少次,可他就是管不住嘴也是无法。

    好在这弟弟当真听话,让他嫁给杜刺史他也乖乖嫁了,还把那刺史前后都打点得妥当,多少也是个助力。馥芳打算着晚上再找几个美人给他弥补此憾,一边驾轻就熟扬起笑来走到比赛那边去。

    先娴熟的应酬完一圈吹捧笑脸,馥芳让过公孙神英,笑问:“谁赢了?”

    “义真先生的诗和神英大人的画,”众人引着馥芳去看并排摆着的两幅绢,一篇墨迹酣畅饱满,淋漓尽致,一幅上翠叶披离,铁骨朗姿,经霜愈艳,如有芳馨透绢而来。

    公孙神英没打算与他们相竞,只在那绢上细细写了幅秋菊图。

    馥芳凝视那艳凝霜彩的菊花好半晌才笑道:“这一手好菊花本该是今日魁首,奈何有花无诗,神英小姐只能让贤了。”如此神英,偏偏不得结交,实在是她此生之憾!奈何,欲取大位必有得舍!馥芳自念山河在兹,一个公孙神英,将来若她还在便与之相交,若将来已不在,也不必过于感伤,江山代有人才出,于是笑道,“小姐可心服?”

    公孙神英笑笑,示意无妨。

    “既然小姐能心服,此菊便越发珍稀难得了,”馥芳一念放开,反而自觉心态稳了,“此花便与义真先生的菊花诗并列为魁首!”吩咐人去将彩头再添来一份。

    片刻后两盘彩头送到,众人纷纷来看,赞叹不已。

    绿衣仆人上前收了。

    看看他们又开始新一轮比试,公孙神英颇觉无聊的起身去逛花,别的不说,宁州偏寒,所产各色菊花很有特色,颇当一观。

    于是散会时公孙神英拒了晚宴,就看着馥芳吩咐自家仆人载着满车正在盛开的菊花跟在她车后,只一到冷水巷那些仆人匆匆卸下鲜花便迅速的上车赶着走了,活像背后有鬼在追似的,迎出来的公孙神明笑道:“阿姐,你吓到他们了?”

    公孙神英不甚在意的下了车,“谁知道呢?”

    公孙神明举着一封信在她旁边晃了晃:“阿姐,我有好消息。”

    公孙神英笑道:“什么?”

    “我文华院的朋友说近日听得宫中二位大起争执,陛下终于亲手下诏要让你回去。”公孙神明将信上那段话指给公孙神英看,“你瞧!”

    公孙神英盯着那段话看了几遍,长舒一口气。

    魏叔只笑道:“算日子再有几天就能到了,时间这样急促,我想着变卖那些粗笨物件也兑不到什么东西,不如就留下给以后的官儿用算了。”

    公孙神明压低声音笑道:“也免得叫人知道预备起来!”

    公孙神英一笑,眼眸在暮色里也十分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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