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的账已经都送过来了，”古丽和昆仑奴一起给她解开铠甲，昆仑奴抱着盔甲走了出去，他会和从前一样，坐在她的院子里晒着太阳细细的擦得闪亮，“他们现在都在城外住着等您有空接见他们，您还是先看账吗？”

    “读给我听。”虽然喝了些酒，公孙鸿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一个口齿清晰的女孩子捧着账本凑近蜡烛，开始大声诵读那些账目。

    公孙鸿闭着眼睛听着，随时指出有问题的地方，古丽亲自拿笔抄在纸上，然后女孩子继续读下一段。

    等古丽带着抱账本的女孩一起走了出去，公孙鸿这才脱了衣服将自己浸在那池热水里。

    这是古丽百般坚持要为她保留的小享受之一，在她本人的坚持下，这成了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福利。这池热水将在固定时间内源源不绝的流向营地内的每一个小浴池，而只有她这里可以随时享用这样的热水。

    营地里还有女眷专门给他们按件洗衣物，也做一些简单的裁缝的事，每个月底都拿着小牌子去结算收入，而这份收入来自指挥官的慷慨，她大方的从平时的收获里拿出一份专门用于这个方面。

    这导致公孙军团的军人总是皮肤干净，气味清新，衣着整洁。

    古丽回来时公孙鸿已经换上了简单的绸制长袍坐在灯下看书，随着她学会了希腊文和拉丁文，现在她可读的书进一步扩张到一个吓人的数量。

    而她只要一有空就读。

    应急用的轻便盔甲就放在床边，剑就在枕旁，她的主人穿着大天使一样的白袍垂头默默读着那些希腊诗人的诗歌和剧本，黑发光洁柔润的披在她肩头，散发着光晕。

    古丽几乎为这场景感动得热泪盈眶。

    扪心自问，如果他们在曾经的家乡，他们所侍奉的君王能不能表现得如此出色？如果他们想要如现在这样保留自己的头脑和意志，他们是否还能得此等信用？

    如果答案哪怕有一点点可能性是【能】，他们也不会宁愿世世代代的痛苦悲泣也要跟上鸿的商队。

    鸿对得起他们的信任。

    而他们的回报是【这一切值得。】

    清晨醒来，公孙鸿又情绪低落下去。

    古丽心疼得加倍温柔的待她，哄着她喝下安息御医为她特意调制的安神茶。

    公孙鸿总算开了口，“我是想家了，我的弟弟也不知道到家了没有？”她不禁浅浅叹息。

    古丽同情地看着女主人清丽的蓝眼睛变成忧郁的深湖，“主人的弟弟一定会到家的。”

    “一定会的，”公孙鸿低声祝愿，“他一定能找到家的。”

    古丽在胸口划了划，祝福：“主人的一家都会在神光的照耀下团聚的。”

    公孙鸿只道：“我们信的不是你的这个。”

    “您照顾了我们这么多族人，素不相识却因您的怜悯之心而从魔鬼手里赎回我们的性命，保护我们返回故乡，又给我们治病，分给我们食物和水，给我们提供工作，让我们靠自己的本事重新活得像个体面人，我们的神理当感谢您，如同您对待我们一样在危难中保护您的弟弟，引领您的弟弟回到您父母家中。”古丽虔诚而不甚尊敬的回答，“如果神的光明能引领您弟弟看见回家的路，那就让他看见吧，如果只能等待团聚的时刻，就让我们的神灵为您的家人照亮相见的路，神就该这样。”

    公孙鸿低了低头，按着胸口：“感谢你的神灵。也感谢你的感激，善良的古丽。”她亦从这个感情朴实又头脑精明的妇人看似有些任性的话里感到了内心的平静。

    不能归去的痛苦止息时，回家的希望就会生出。

    “再敷一会儿？”压迫完神灵，古丽开始自食其力，“快要消肿了。”

    公孙鸿拿滚热的帕子敷着眼。

    没等这个早晨清静的过去，希利亚冲了进来。

    公孙鸿只穿着半套铠甲在餐桌边看信，桌上显然还没有早餐。

    “我要学说话。”希利亚斩钉截铁的说出要求，她理直气壮的看着被她勒索了几个月的这位蓝眼睛指挥官，丝毫没有脸红，“我要你教我们算术！我们要学习。”

    公孙鸿昨天喝得有点多了，现在还没吃早餐，她用头疼的表情扶着脑袋，“不行。”

    “我要那些！”希利亚强调，“我们要学习说话和算术。”

    公孙鸿揉揉额头看她，“我为什么要提供这些？”

    “我们为你打仗了。”希利亚直视着她，“不止一场，不止一次胜利，甚至有一次你奉献给罗马皇帝的是我们的战果！”

    “你想清楚再说话！”公孙鸿丝毫不假颜色，“明明那艘船可以装满你们喜欢的金银珠宝和武器送你们回家，你为什么不回去？你为什么不带着你们的收获回家？”

    希利亚沉默了。

    她们被希腊人打败，在海上，她们抓住机会杀掉那些希腊人后却因不会操船流落在外，意外的收获了一群年轻男人并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和他们的财产，不待他们安居乐业下来却又被一支强大到无法抵抗的蛮族军团打得落花流水。她本以为这次完了，却不料那个穿着精美的指挥官只是看了看她们的营地，使用她们的食物就地造了饭，休息了一会儿就带着那支不过百人的军队上马走了。

    阿玛宗人和那些男人都被扔在了路边，无人在意，甚至火堆上的器皿里还有热乎乎的汤和饭。

    无法承受的耻辱让希利亚带领着自己最强大的战士追踪了上去。

    很难说她们曾经有过取胜的可能。

    希利亚这次被绑起来像提猎物一样提到那个指挥官面前，呯的一声砸在地上，满嘴青草和泥土，鼻血横流。

    语言不通下她与那指挥官面面相觑，直到军人们找来一个懂附近语言的农民来翻译。

    “你为什么要追踪我们？”那指挥官问她，“我们可以像吃掉你们的粮食和猎物一样把你们也煮进汤里。”

    她没有，甚至她阻止那些军人解她们的腰带！希利亚没有回答，她在观察那个指挥官身边的人。

    指挥官显然注意到她的目光了，在她了然又嘲笑的目光里希利亚满脸火辣辣的疼起来，她倔强的与指挥官对视，狠狠吐出嘴里带草带血的唾沫。

    “看来你是不会服气了。”指挥官笑着指了一个站在不远处的短发男人，“斯奇提亚司，这个女人想靠自己的刀子站在你的位置上。”

    斯奇提亚司显然有点惊讶但又没有难以相信，他只是看了他含笑的指挥官一眼，从腰上抽出刀子走过来亲手挑开了系她手腕的绳索，看着她挣扎起来，像头矫健的豹子一样跳起身来瞬间就摆开了博斗的架势，自己也俯下身，握紧了刀柄。

    “唯有冷铁，掌握着垂危的命运。”指挥官说了这么一句，命令场中双方：“不许残废，不准杀死。”

    农民翻译了，希利亚听懂了，心里衡量一下，毫不犹豫的从下往上扑过去！

    看着眼前穿着便装的指挥官，希利亚一时有些茫然，“我们只想跟着你打仗、吃饭。”

    她们的家离此不远了，可她的战士们已经有些乐不思蜀，除了派人带着些东西回去送信，她们没几个想回家的。

    在公孙军团里，她们很少受人鄙夷，有指挥官这样的人在前，底下那些人看着她们练武也并不惊奇，甚至那些工匠只需要她们付出远远低于其他地方的价格就会替她们维修武器。

    她们跟在这个人的队伍里，有按时发放的食物，有允许睡觉的干净铺位，她们可以保留一部分自己的收获包括马匹，然后拿去和那些定期出现的商队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矫健的马和全副鞍鞯可以换来一把趁手的武器，几匹马和一点金子就能换来一整身威武结实的铠甲！

    还有吃的！那些商队似乎带来了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希利亚从来没想过牛的肉可以做成那样香甜诱人的滋味，她第一次拿色雷斯人的盔甲换来一袋后当即就停不下嘴的吃了个精光！

    而迪迪，她贪婪的吃着那些精美的糖果，为此一次次主动冲锋在最前方砍下敌人的头去向指挥官换取一盒连商队也限量供应的精巧甜食。

    目前，队伍里最出色的战士米拉忒斯正心心念念的存着圆形小牌子，指挥官承诺当她攒到100个小牌子时就让人替她打造一套最强力的弓箭，那种带盒子的弓箭射程不可思议的远，力量不可思议的大，只有指挥官身边的黑肤军团才携带使用。

    希利亚认为这是好事，至少勇武过人却头脑单纯的米拉忒斯获得了成为指挥官亲卫的资格。

    “那么我身为罗马帝国的军团长之一，昨夜才因为战功累累受到君士坦丁堡皇帝的接风和奖赏，”公孙鸿冷冷的看她，“为什么不杀死你灭口，反而将你带入宴会等你丢尽我的脸？”

    希利亚看着她，感觉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膝盖，她终于低下了沉重的头，一只膝盖在瓷砖上磕得一响，“指挥官，我们效忠于你，就像效忠于我们的神灵，神灵做证，我们永不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