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妮·达西带着商队如期启程了。
她站在路边与公孙告别，身后是忠贞的骑士队长利奥，“我这就要去下一个城市了，到达后我会让别的队伍给你送应季的东西来。”又握住公孙的手凑近她耳边，“亲爱的，答应你这担惊受怕的朋友吧：你答应我，即使睡觉也要在枕头下放把匕首，你的情人到底不是你的同类，我后面三十年的荣华富贵可就指望着你呢~”
公孙笑着应了下来，抽出昨夜才送到的金库凭证递给她，“即使我忘记了匕首，未来三十年你也有足够的金子花了。”
简妮·达西一一查看那些印章和签名，然后仔细的收进隐蔽在裙子里的牛皮小口袋，“我仍然希望当我坐在金子里的时候你能像当年那样跷着脚非常不文雅的嘲笑我活像个木乃伊而不是我只能坐在金子里哭泣你成为了木乃伊，我的朋友，你得意识到我们的生命是多么可贵的存在着！你让我感觉到了真正的生命，你让我进入了真实的世界，我们共享这个充满风险的世界，我们共享人生的历险，我们共享努力后的成功，然后，”她灰蓝的眼睛看着公孙，用力强调着，“你！你会看着只是普通人的我在平安富足的生活里衰老、死去，而不是反过来让这个决意对你忠诚的朋友承受这种痛苦，这不公平！”
公孙倾身拥抱她瘦巴巴却饱含生命力的身躯，“我答应你，我会陪伴你在富裕祥和的生活里老去，绝不让你在晚年孤单的哭泣。”
几步外的利奥有点无奈的歪歪头，看着这对情感真挚而纯洁的朋友拥抱。
得承认他仍然不习惯看到女人之间像这个样子，尽管他清楚的知道她们都是绝不亚于他的勇士，另一个意义上的。
简妮激动了很久，然后她的眼泪被公孙擦干。
“去继续你的历险吧，朋友，去从形形色色的人手里赚取更多的金子，去亲眼看比诗歌里描绘得更美好也更危险的世界，”公孙放开她，“我在未来等你。”
简妮含着泪大大的笑开了，这让她平凡瘦削的面容呈现出灿烂蓬勃的力量，打动人心的美，“我这就离开了，公孙，未来见！”
目送简妮乘坐着带有达西家族徽记的车融入长长的队伍，公孙拨转马头往回走。
路边的积雪已经化了，道路泥泞不堪，布满了商队牲口留下的粪便，不管好洁的马匹如何择路，每一步都溅起发臭的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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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塞冯莫洛察万总是来回匆匆，两人只打个照面他就会睡着或再次离开。
今天也不例外，角堡里一片安静，黑衣的仆人在门前的阳光里打着盹，平时塞冯在的时候他们是不能这样松懈的。
公孙没有吵醒他们，轻轻下了马，在门口换了鞋子走进光线并不好的堡楼里。
古丽和丽丽一起走了过来。
塞冯果然不在。
换完衣服，公孙拿起天竺传来的有关数学新进展的文章走向波斯卧榻，打算就在那里度过上午的时光，转过目光时她眼前却猛然发亮。
窗口如同一张画框，连绵环绕的雪山依旧在蓝天里洁白高耸，但山下的黑色田野正沐浴在明亮的阳光里，已经泛出一点微弱的绿意，有穿着各色服装的人在那些微绿里走来走去，牵着牲口的人驻足于闪亮的溪流。
窗前有张书案，案头满满一罐鲜花正缤纷绚烂的绽放着无比强烈的色彩。
雪域的春天就这样在她案头蓬勃生动的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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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丽小心的拂去落在那些唐纸上的鲜丽花瓣，“小姐。”
已经很久没听到她这样称呼自己，公孙停下笔抬头看她：“什么事？”
对上那双如当年初见时一样蔚蓝清明的眼睛，古丽想要质问的话就停在了舌尖无法吐出，“小姐，我们的职位被顶替了。”
“什么职位？”
那些真正受信用的心腹才会得到的有关金库的肥差，那些管理一地财货中转调度的要职，那些往来押送财货的亲信之人才有的【苦差事】，在三个月内陆续被拿着【公孙家族】信件和公孙本人亲笔签名的人顶替下来。
古丽本想说出更多来，或者哭诉一番，在公孙平静的目光中她不得不停下嘴。
眼前的人在她的服侍下写了并寄出了那些信件，组建了一个真实有效的家族信托机构来绕过她们之间的关系直接接手处理了这些事。
而她天天服侍着却对此一无所知。
长久以来，善意和感恩之外，心底那点被她自己刻意忽略的轻视终于让她自己亲口尝到了苦果。
公孙平和地坐在窗口的书案前看她，白玉般的手还放在那些唐文书上，穿着工艺精致却不繁琐的蓝缎袍子，简单温和得不像能掌握那样庞大经济系统的人，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甚至那个高原男人都比眼前的身影更能吓到她。
敏锐的察觉到她终于隐约暴露出的思想，公孙冷淡的收回注意力接着看那篇意境优美的山水诗，随口道：“如果你们得到了更好的职位，你们可以离开。”
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要忘记你们曾经发誓永远不向他人提起我的秘密。”即使略含警告，也一如既往的很温和。
脸上瞬间烫红一片，古丽难堪得喉咙发堵，“我们不会背叛誓言！”
“很好。”公孙回答，继续用手划过纸面，竖着读下去，琢磨着是不是该找时间再去唐地看看，那里风光确实还不错。
古丽站了很久，没有再得到公孙额外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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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莫洛察万再次找到机会回到角堡。
“鸿，我们要去地里看看庄稼。”他匆匆说着走上来，“你去不去？”
公孙对他微笑，将缎条夹入折页之间，“去。”
塞冯莫洛察万看看四周，果然没了那群一脸严肃的仆人身影，“你将那群棕头发的仆人都放走了？”他有些皱眉，“这样不安全。”
公孙在丽丽的帮助下使劲蹬进靴子里，然后发现这小姑娘将靴子给她拿反了，“姑且相信一次他们对誓言的看重。”
塞冯莫洛察万心口骤然一跳，不由转开目光。
公孙有些疑问的看他，“怎么了？”
塞冯莫洛察万侧过身避开她的疑惑，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我不小心也发了个誓。”他看着地毯上的金色鹿群花纹跳过灌木，远离穿着蓝衣服的猎人，而他要怎么远离神灵？
公孙想了想，如今她不再用从前的看法看待他的信仰，“违背的话有多严重？”
抬起目光长时间看着眼前的人，塞冯莫洛察万笑了一下：“会被埋在雪山下。”他顺手接替丽丽给她解开系成死结的系扣，重新打成活扣，那银质山雀做得非常精致，漂亮却不贵重，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也绝不是她会喜欢的东西。
她连裁纸刀都要用金子打造，还要在握手处镶上美丽的稀有宝石。
鸿连穿衣服的喜好都为他默默克制了。
“我会小心的，你别担心。”塞冯莫洛察万牵她走下满是阳光的楼梯，“我还要和你过好日子呢，怎么会随便去死？”他想着将来脱身后和鸿乘着海风遨游四海的日子，不禁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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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如和塞冯并肩骑着，从田边打量着地里庄稼的发芽情况，在农民带着希望的目光中讨论着要不要做点仪式，然后示意点起一点桑烟。
那桑烟袅袅直上，承载着千年不改的信仰和期盼。
公孙看着那烟在其余人看不清的尽头散入晴空。
达如和塞冯仰望的神情一样的虔诚。
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他们的神灵？
公孙翻身下马，在他们不解的目光中提起披风蹲在田边去看那些嫩苗。
塞冯莫洛察万下了马，站在一边听她和那些种地的人说话，达如却再一次若有所思，看向公孙的目光清晰的显出克制的敬意。
接下来的行程多半如此，公孙逐片逐片的察看田地情况，估算着出苗数量，然后提出怎样收集肥力，怎样去除不够强壮的苗再尽快补种下去。
那些补种的苗从现在开始就要单独育苗了，要用些什么器具，怎样照看，公孙一件件讲得非常简单清楚。
她说，“放心吧，来得及。”告诉他们因育苗损失的口粮会由她负责弥补，而他们只需要在收获时给她留下最饱满最强壮的那几丛就行了。
她会派自己的人来收割。
种地的人们看着她，轻微的点着头。
公孙搓着手指上的泥土站起来，看着田中的桑烟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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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片平缓的河谷草原上他们放任马匹低头吃草，说笑着慢慢往前走。
放眼望去，雪山连绵起伏，看不见尽头的深蓝湖水铺展向远方，风里带着羊粪和青草的气息。
达如指着远处的羊群，“这个湖边的羊总是早早就被预定下来了，塞冯，今年的我没抢到，你吃不着你说很香的干肉了。”
塞冯莫洛察万还没说话，旁边公孙已经笑了起来：“吃得到！”
二人一齐回头看她，公孙笑道：“你说塞冯夸这里的羊肉好吃，我特意花了三倍的价格包下来两群羊，今年你们可以放开来吃个够！”
达如忍不住笑了。
塞冯莫洛察万也笑了，问她：“明年呢？”
公孙示意他看正在骑马而来的牧民，“明年也有。”
叫桑珠的管事在旁边笑道：“祭司大人，小姐已经买下了这里，”他划着手臂示意地界，“到这里的土地，从此这两家人就只为小姐放牧了。”
从七年前他接下这位贵人的第一笔生意开始，他就轻松的养活了自己一家，再没有挨冻饿肚子，如今这位贵人回来这里，初露端倪，在本地又有祭司大人这份关系，他便高高兴兴的跪下抱了大腿，打定主意成为这位贵人在雪域的管家仆人，好好当差赚银子过好日子了。
达如拉起缰绳放声大笑，“塞冯，你还不如鸿有本事！”
又嘲笑他，“听说你在措美接了鸿的差使？”
塞冯莫洛察万满面通红的举着鞭子追了他几步，达如笑着打马逃远，留他们二人在后面。
桑珠转过马头去和闻讯赶来的牧民说话，让祭司和主人安心在前方并辔而行。
春风吹融了冰雪，湖面上几乎已经没有浮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