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季到来时，温宋文罗跟其他人家一样搬到了夏季草原。

    学生们纷纷来帮忙，大家一片欢笑，盼着这夏日绵长，温暖无尽。

    但告辞时塞冯对温宋文罗说的话吓了所有男人一跳：“老师，为我和鸿举行真正的婚礼吧，我愿意与她走到这片群山再次陷入海底也不分离。”

    出乎其余人的预料，温宋文罗并没有反对，他只是震惊又迟疑的想了片刻，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问他：“这是非常严重的大事，塞冯，我这一辈子，也就见过一对夫妻举行了这个仪式，这个仪式也并没有帮助他们过得比其他夫妻更幸福。”

    “我早就想好了，”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和大着肚子的卓嘎一起陪小益西学走路的鸿，塞冯莫洛察万转回头，“我要举行婚礼。老师，我要生生世世都与她相见。”

    “等秋天再说吧，塞冯，这种事不要太急。”温宋文罗到底还是推脱了一下，没提他始终认为鸿可能已经在其他地方有了婚事。

    一个女人不止一个男人这在高原上并不少见，这里日子苦，女人少，多少兄弟共娶一个妻子也那么生儿育女的过着日子。塞冯恋上一个四海为家的行商，在他去不了的地方有别的男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塞冯别太吃亏就行。不过这一点鸿做得很漂亮，这些年不光总给塞冯塞值钱的东西，也对他们照顾周到。就这点来看塞冯也是在她心里有一大块位置的，温宋文罗不至于有多少不放心，他担心的倒是塞冯想要举行婚礼的事。

    塞冯不可能不清楚这仪式有多痛苦，而他私下的意思竟然是自己一个人扛了，不让鸿吃苦。

    这傻孩子，他也太宠女人了！温宋文罗倒有些生气，却又拿从小就固执并且总能胜利的塞冯没办法。

    “老师，”塞冯莫洛察万算着时间，“不用到秋天第一批新庄稼就能出结果了，无论如何，我要在那个时候和鸿正式结下婚姻。”

    不论成败，他都已经拿自己的全部能力去保护这些庄稼，若不成，大概是神灵无法原谅他的背誓，那样，他只能期待与鸿来世再见。

    “鸿知道吗？”沙罗冷不丁插口问了一句。

    “她不需要知道。”塞冯莫洛察万回答，极冷静的口气，“我要这么办。”

    沙罗深深看他一眼，笑了一声，揉着脸转身走了出去。

    他近来一直带着人手保护那些庄稼，这几天下雨，他也守在田边，实在是累坏了。

    拍着塞冯莫洛察万的肩膀，温宋文罗一时也不知能讲什么：“别急，鸿还没有要飞走。”

    塞冯莫洛察万短促的笑了一声，扭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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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夏季大集开在草原上，大概是之前几年来此的商队获得了比较好的安全保障和利润，今年来的商队比往年还要多，集市比预备得还要大很多，热闹非凡。

    夏季的王廷就修建在集市的上游，紧邻着河水。

    连远处的达官贵人们也纷纷来到这里消夏。

    在一个雷雨之夜，塞冯莫洛察万被普王派人连鞋也没穿就叫走后，就渐渐减少了外出，由达如和孟昭佗雅代替他本人进行种种祭祀工作，自己终日陪伴在普王身边。

    短短时间内，普王已经很倚仗这个年轻祭司，前些日子特许他在大臣朝见时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得此殊荣，塞冯莫洛察万只是安静的在众多审视的目光中微微垂眸。

    普王向来极喜欢他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大笑着吩咐以后所有人见到大祭司都要行礼、唱赞歌。

    高原上从来没有【大祭司】一职！

    谁也没听说过这个职位！

    在众人震惊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塞冯莫洛察万杜嘉转过身，平静的对普王行礼，谦逊又骄傲的接受了这前所未有的礼遇和谁也没听说过的擢升。

    赏赐和赞美纷纷如流水而来。

    在一个个深夜，离开终于入睡的王踏过王廷的地板回到有妻子气息的屋子里时，塞冯莫洛察万往往会陷入沉思。

    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就是这片雪域的第一位大祭司。

    威严，冷峻，智慧、强大，同时也雍容典雅，带着与神灵为伴的轻灵气息。

    只有等他心爱的女人轻盈的踏过地毯，他才会抬起仍然年轻而朝气蓬勃的眉眼向她看去，露出这一天里或许是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

    “我想不会太久了。”塞冯莫洛察万轻声说着，神情却悒悒然，“鸿，我们不用分离很久了。”

    公孙摸摸他的头发，“我还没有离开。”

    “我一天也不想与你分离。”大祭司将脸贴在妻子腰间，眼睛望向摇曳得就像那位王的生命之火的烛光，“而我期待看到不同的世界。”

    “即使那个世界里你平凡得就像集市上任何一个人？没有特权，没有优越的身份？”公孙抚着那些卷发，“即使那个世界里充满了无论你如何努力都不能抹平的差别？即使你在这里可以成为雪域第一人的才智在那个世界将沦为末等？”

    “我不信我会那样落魄下去。”大祭司向妻子抬起深情温婉的目光，“鸿，我不是笨拙的人，我可以学会数学，我可以学会语言，我也会知道自己该如何进入新的生活，我会踏着夕阳为你带回满满的财富。”

    公孙笑着将他的头揽在怀里，轻轻哼起旅途中曾为他哼过的催眠曲。

    “好好陪伴他，不要让他困惑往事，不要让他为未来恐惧。”公孙低声嘱咐着，“生命总是不停的出现又不断的消失，即使我们如此长寿也不例外，我们的种族在世间自由却孤独，与天相争，与命相斗，而你们从生到死都有神灵消解孤单。”

    “如果生命就像那雅江一样日夜滔滔不绝，波起流转，”雪域大祭司回答，“不管挟着沙土奔向不可知的方向的旅途有多苦，我只愿与你相遇在途中。”

    “途中？”公孙微笑。

    “途中。”雪域的祭司回答，他想着自己的誓言，“我已经去过雅江的源头，你不会喜欢那里。”

    公孙笑了起来，牵着他去躺下，给他盖上唐地来的丝被，自己靠在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肩。

    “或许我会喜欢的。”

    塞冯莫洛察万对她微笑，然后他疲惫地合起眼皮，将头靠在妻子怀里，让自己呼吸着她的芬芳，就此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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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靠近夏收，温宋文罗一派人的越显得胸有成竹。

    在他们无数个日日夜夜联手保护下来不曾被反对派破坏的田地里，那些远来的庄稼茁壮的生长成了他们看不明白的样子。

    而温宋文罗一派的特点就是不管心里有多紧张，在外都能表现得很平静自信。

    这是温宋文罗曾被人轻视的温和软弱实际自信稳定与人为善的性格在长久的与世俗风气抗争而来的经验，如今他悉数传授给了他所爱重的学生们。

    达如学着鸿的样子，提着衣服蹲在田里察看。

    他定定神，口中念念有辞，终于下定决心也做好了准备，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郑重地伸手提起一丛矮小可爱的绿叶子。

    从略有点疏松的沙土中出现了一丛奇怪的长着许多浅色赘物的根系。

    公孙凑近，一颗颗数过去，旁边早有人高兴的笑了起来，“大人，这土露子长得不错！有二十来个果子！” 他不顾达如的惊恐伸手拽下一个赘物在手中剥开，露出两颗红色的小果实，“瞧，很饱满！”他笑着将那两个果实分给公孙一粒，自己拿起一粒放在嘴里咀嚼。

    公孙将那红果子递到达如嘴边。

    达如惊恐的瞪着她，乖乖张开嘴，学着那人的样子嚼了两下，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很甜！”他转头就喊“塞冯！”又道，“今天王没放人。”

    那人将整个根团上的泥土都抖干净，细细数过，提着土露子站起来，毫不客气的示意达如，“再拔一株起来看看。”

    达如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公孙自己蹲下去又拔了几株起来抖落掉土泥细细数过，少的有二十颗果实，多的有四十多粒。

    在达如还震惊的数着当初他手中滑下的一粒小种籽能有多少产量时公孙站起身对着那田头的袅袅白烟轻轻吐了口气。

    他会高兴的。

    那个初见人世就发誓要让穷人有饭吃有衣穿的孩子会高兴的。

    见她颇为感慨，那农师笑着对公孙拱手欠身：“大人，幸不辱命！没想到这里的土地居然这样合用，还以为这样苦寒贫瘠之地”他笑着含糊过去，“大人，我们再去看看其他的庄稼吧。”

    “走。”公孙随手将那几株土露子交给达如，“拿去给王看。”她跟着农师走向更远一点的田地。

    达如捧着那些土露子和湿土未干的整株的帕它它如视珍宝，将它们仔细放在绸布衣裳上包起来，亲自骑马去了。

    那些显然还没长大的帕它它果仍然被当众烤熟，普王用刀子戳着它们，沾了沾盐，豪迈的放进嘴里。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刀子戳起第二个淡黄色帕它它时普王将它浸进了烤肉的油脂里，然后惊喜的扬了扬下垂的浓眉。

    吃第三个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蘸满油脂。

    塞冯莫洛察万笑了起来，满心都是无法告诉他人的骄傲和痛快，“赏赐那个农师！”

    普王回头看他一眼，笑着用指头点了点他，便不再吃那些没长好的果子，转而拿起烤羊肉撕下了一大块。

    塞冯莫洛察万等待了一会儿，便笑道：“赏一称金子！”

    普王哈哈大笑，“你已经是大祭司了，赏赐起有功劳的人来怎么还这样小气？再加三称！”又对他道：“你们的功劳回头再说。”

    塞冯莫洛察万含笑欠了欠身，达如已经激动的回答，“有王这句话已经满足了！”

    在场的人称颂不已。

    塞冯莫洛察万虽觉得还早了些，却也不能扫兴，只笑着拜谢。

    普王笑道：“你们的赞歌呢？唱起来！”

    众人唱起了赞歌。

    阳光下，强壮的高原之王身边站着雪域第一位大祭司，巫师们手捧全新的希望。

    英明伟大得到了雪域神灵的守护。

    歌颂神灵的赞歌从山头的王廷一直传到山下，传入城中的家家户户，直到飞过草原，去向了不可知的方向。

    在那不可知的方向，有一缕灵机悄然扭转，滑向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