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寻出路

    胜金回歌舞坊的时候,一大堆人挤在院子里,看见他回来,众人纷纷回头,打招呼、让位置。

    “胜金回来了。”

    “金哥儿回来了。”

    “哎呀,你怎么才回来啊,慧娘要走,你快劝劝。”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来,自从胜金入主院伺候、当了一等大丫鬟之后,歌舞坊的人越发倚重他,胜金如今已是歌舞坊的支柱之一。

    “金哥儿,慧娘姐姐得了前院李将军青眼,要赎她回去呢。”玉珠一把拉住胜金,言简意赅是说明情况,“歌舞坊的规矩十五才能外嫁,慧娘姐姐且不到年纪呢。师父很生气,说她不知好歹。”

    胜金看了看房门紧闭的厢房,对院中诸人道:“诸位姊妹,大家且先回正厅练起来,旁的事情自有阿娘操心。担心慧娘姐姐的,待会儿自有说话的时候。玉珠,你给大家弹琵琶伴奏,今年好日子多,郎主开宴的时候也多呢。”

    众人信服他,飞快散了。

    胜金进屋,房间里古娘子坐在椅子上气得直拍胸口,慧娘跪在地上,脸上也有泪水,却脊背挺拔,明显坚持自己的选择。

    “娘,慧娘阿姊,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别伤了师徒情分。”胜金上千搀起慧娘,又给古娘子递了一杯热水。

    “你让她自己说,这个白眼儿狼!”古娘子愤恨道。

    “师父,我只是不想再这么跳下去了,有什么出息?不是早晚都要找个男人跟了。现在李将军对我上心,我不趁着现在找依靠,等以后人老珠黄没靠山,当一辈子下人吗?”

    这点谁呢?古娘子一拍桌子就要发火,胜金压住她手背,叹道:“慧娘阿姊,你是阿娘养大的,你有好前程,娘怎么会不愿意。娘之所以定下十五岁的规矩,是因为女子年岁小,身体没长好就怀孕身子容易一尸两命。”

    “饿死、病死、喝口水呛死,总是要死的,活着享受了荣华富贵,也不亏了。”慧娘却有自己的主意,这年头人命太脆弱了,在歌舞坊简直看不到希望。她和胜金年岁相当,师父肯定重点培养胜金,有什么好机会也不会留给她,既然这样,自己为什么不能再谋出路。

    “是哪个李将军?先打听打听他为人秉性再说,若不是良人,你岂非入火坑。”

    “世上男人哪儿有好的?”慧娘不屑一顾,骄傲道:“他可喜欢我的,已经说好了,等我过门生了儿子,就抬我做侧夫人。”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你不要相信他胡乱承诺!”胜金恨铁不成钢。

    “师父还说过让我登台,让我出名……”

    胜金还要再劝,古娘子却是心灰意冷,被男人甜言蜜语鬼迷心窍,以为养大她的人在骗她呢。“看你的样子,也是铁了心想走。我不留你,往日里自己攒的东西也带走吧。”

    古娘子把慧娘带到正堂,这里是歌舞坊的排练厅,地方很大,众人心不在焉甩着袖子,见师傅来了,连忙停下。

    “事情你们也听说了,慧娘得了李将军青眼,等下就收拾东西去李将军府上了。我先前是不同意的,咱们女子命如浮萍,抱团还能求一丝活路。可能我老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能找到更好出路都去吧,我不拦。”

    古娘子话中有灰心丧气之意,众姊妹连连表白,说自己绝无背叛的心。

    慧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父养儿一场,儿日后有了造化,定然百倍千倍回报。”

    古娘子摆摆手,“我没能耐养好你们,是郎主给了咱们衣食住行,庇护咱们。我们师徒一场,我只能给你一个承诺,若你日后走投无路,还能回来。如果,你还信我的话。”

    慧娘叩首拜谢,去意已决。

    “你们姊妹交好的送送她,胜金,我妆台上那支喜鹊登梅的黄铜簪子,不值多少,胜在样子好看,给她留个念想吧。”古娘子挥袖,让众人都散了。

    姊妹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师父的话自然是不会有错的,可她们长久以来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与人做妾,只是不知这回师父怎么如此生气。

    与慧娘要好的几个姑娘去房里拿了手帕、络子之类的小东西送她,也不敢多待,说几句话就回去继续排练了。

    胜金拿了喜鹊登梅簪过来的时候,慧娘包袱已经收拾好了。

    “我送你。”胜金拿起大包袱挽在手上,慧娘拎着小包袱跟在后面。走出歌舞坊,送到二门处,出去就是外院了。

    “胜金,我只是想过好日子。师父不肯教我真本事,我总要自己闯一闯。”慧娘突然开口,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慧娘想了一路辩白之词,没想到胜金居然问都不问。

    胜金叹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当我们母子别有用心。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我只是想过好日子,想过好日子有什么错?我到现在还不能转三圈抬腿定型不倒,师父就就是不肯教我!你也不听师父的话,也自己找出路,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慧娘委屈,她也不想和师父闹这么难堪,可攀上将军的机会太少了,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慧娘,别小瞧阿娘。她年轻时一曲胡旋舞名噪一时,难道没有机会做某位大人物的姬妾吗?你还记得郎主有多少姬妾?这些年府里买进来多少丫鬟?郎主收了多少旁人赠的美姬?这些人现在哪里?你见过多少美貌女子活过三十的?”胜金语重心长道。

    “她只是个下人。”慧娘不服气,若她有那样的美貌和舞技,肯定做郎主的妾室去。

    “她活着。”胜金强调。

    慧娘不理解,胜金也不再解释,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慧娘认定她们的苦口婆心都是花言巧语,说再多都听不进去。

    “娘的话,我是听的。你日后想回来,歌舞坊的门总是开着的。”说完,胜金把包袱递给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把人送走了?”古娘子坐在房间里缝舞衣,她们练舞的衣服经常坏,少不得缝缝补补。

    “嗯,娘,你还好吧?”

    “让你们这些孽障气的,少活几年!”古娘子瞪他一眼,“你给我省点儿心,你娘要求不高,这辈子能活到四十就烧高香了,到时候闭眼了也能瞑目。”

    “娘,你又来,之前你说活到三十就瞑目,还带涨价的啊?”

    古娘子怒道:“老娘还不配活四十年吗?你个不孝子!”

    “行行行,你活八百岁,你是彭祖再世。”胜金躲开扔过来的衣裳,抱头鼠窜。

    躲到门边,胜金又问:“慧娘走了,谁做领舞?”

    “玉珠吧。”古娘子扒拉了一下,跳舞也要资质好,如今能沉得下心学东西的没几个。

    “玉珠太小了。若是让人看上,我们也护不住她。”胜金不愿意。古娘子给歌舞坊立的规矩,十五岁左右的姑娘才会登台献艺,这样被人看上领走也能懂得照顾自己。

    “那你说还有谁?你要能登台,我也不愁了。”

    “我登台你才愁呢!”胜金想了想,“要不娘你来当领舞?”

    “臊皮不?我一个老橘子皮,跳什么舞?”古娘子作势要打。

    “娘,今天慧娘提,我才想起,你当年也是名动一时的红姑娘,怎么会生下我呢?”胜金坐在古娘子身边,有些好奇的问。

    “你终于想问你爹是谁了?这么多年你从不过问,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呢。”

    “啊?我不是问这个,一个男人而已,了不得是两情相悦然后抛弃妻子,或者你也不知道谁是我亲爹。”胜金在歌舞坊见得太多了,这里的姑娘相貌都不差,被家人卖来的、府里家妓产育的、路上捡来的、旁人养不起送来的,人人都有故事,个个都很心酸。

    “你从小就性子古怪。那些当了宠姬的红姑娘,即便当初就是被家里卖了换口粮,还是要把家人找出来回馈家里呢,你却从来不问你爹是谁。”古娘子想起儿子,他与旁人总是不同。

    “那是她糊涂,等着被卖第二回呢!”胜金玩笑,“往好的地方想,万一我亲爹死了呢!”

    “去你的!”

    “这么多年不出现,也和死了没两样。”胜金不关心,只继续问:“我刚才那话问的是娘你为什么生下我?若是不想生,一副药,总能解决的。”

    古娘子放下补好的衣裳,实话实说:“药也不好找,当时郎主在前头打仗,后来兵荒马乱的。没有好大夫用药,很容易一尸两命。我惜命,也是当时太年轻,觉得生孩子养孩子是件小事,稀里糊涂就生下来了。”

    “那娘你后悔吗?”胜金缓缓跪在古娘子跟前,把头放在她的膝盖上。

    古娘子摩挲着他的头,叹息道:“后悔什么?生下来就养大,没什么值得说的。”

    这个女人,艰难产子,冒险隐瞒性别,独自抚养孩子,这么多艰辛困苦,在她嘴里只有一句轻描淡写的“没什么值得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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