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信念

    胜金带人冲出后街,往节度使府而去。从后门过去的路已经被烧毁,胜金一行只能绕行前门。

    从前街过去,看到得更清楚。街面上焦黑、腥红相交,有火烧和鲜血未洗干净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排泄物的恶臭。几家大户门前也站满了家丁护卫,这些人堂而皇之穿上士兵的衣服,只是每家衣服的颜色不同。

    胜金抽出腰刀,随时准备战斗。

    情况却与胜金预料的不同,只见胜金打马靠近,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展开双臂以示没有兵器,笑着迎上来,拱手行礼,口称“将军辛苦!”说着便拿出荷包往胜金怀里塞。

    胜金后退一步,敏锐躲开。那管家也见怪不该,笑着恭维:“将军不要误会,一点儿心意,慰劳将军辛苦。我家乃是营田使赵公府上,请将军行个方便,行个方便。”

    胜金诧异得望着他,还是没有表态。

    那管家笑容更殷切,“将军恕罪,将军恕罪,小的多嘴多舌,耽搁您行军。来人啊,呈上来——”

    一个小兵呈上托盘,管家掀开盖在上头红布的一角,是整整齐齐码好的金锭。等胜金看清了,管家拿下红布展开,原来是个布口袋。他眼疾手快把金锭倒进去,麻利扎好袋口,还留出长长的绳子,方便胜金系在腰上。见胜金不接,腰躬得更低,双手举过头顶奉上:“将军放心,军爷们都有,不敢怠慢。”

    看他们熟练的态度,这一昼夜没少干这样的事情。胜金挥手,让周荣分出一小队人去拿东西,剩下的人早被胜金的武力和杂粮饭安抚好,并不因眼前的好处而哄抢。

    胜金在一旁戒备着,收完孝敬,打马往节度使府而去。

    等人走远了,一直躬着身子的管家才被小兵扶起来,“二叔,不过百十人的杂兵,居然拿最上等的孝敬,您也忒客气了。”

    “你懂什么,兔崽子!你只看到他们衣衫杂色,没看见他们步幅整齐、兵强马壮。我拿出真金白银的,下头人也不见争抢,这才是能人啊!”管家拍拍小兵的肩膀:“小子,你还有得学呢!就是不知道是哪家儿郎,要是能禀告郎主拉拢到家里来……”

    要说这个,小兵可有发言权了。“二叔,这个我知道,是歌舞坊的胜金。他在校场和诸位少将军比试的时候,我在外头远远看过一眼。就他这相貌、这身段,再不会认错人!”

    “哦,是他啊,果真异人异相,如此仪表堂堂,天生该干一番事业啊!”

    小兵摸摸后脑勺,以前他也钦慕那样的容貌,可周围人说起来,都确认那是“天生伺候人的种,男子汉大丈夫,谁长那张脸!歌舞坊出来的,贱人贱种,命里定啦!”挺多了这样的话,他的钦慕也变成了鄙夷,只等着鸿鹄折翅,美人落难。

    天生,一张脸还能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相吗?小兵都有些糊涂了。

    胜金一行冲到节度使门口,大门已经被撞开,木块四分五裂倒在各处,尸体也还没有清理。组织好队形往里冲,节度使府基本被收刮一空,去主院看过,杨夫人来不及收拾的嫁妆早已不见踪影。节度使的正院损失最为严重,屋舍被烧得焦黑一片,尸体被烧焦的臭味弥漫其中。

    各处打探的人陆续回来,有人押回一个看门的老苍头。

    胜金认识这个门房,挥手让人放开他,语气和蔼问道:“刘大叔,府里怎么样了,起来说话。”

    老刘被士兵拉起来,却吓得站不住,身子软绵绵直往下坠。

    “给他拿个马扎。”

    老刘拿着马扎抖得更厉害了,“奴不配,不配……”他不敢坐,瘫软在地上,勉强挪成跪姿,跪着反而不抖了。

    胜金无奈,再问一遍:“府里怎么样了?”

    “死了,都死了……”老刘仿佛响起当时惨状,冷不住打了个哆嗦,抬头看了眼胜金温和平静的面容,不像一言不发杀人的狠人,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找回舌头:“也没全死,人一波一波的来,抢了东西就走。刘度支的人、杨统领的兵、张都尉的手下、诸位公子的牙兵,乌压压来、乌压压去,都走了。”

    “府里现在是哪位大人管事?”

    “还没听说,反正没人来寻,府上也没人收拾规整。”

    “那你知道大人们的动向吗?”

    “不知,不知,下奴岂能知道。”老刘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我知道了,你去找个地方藏好,府里还要不太平许久呢。”胜金从桌上褡裢里摸出一个麦饼扔给他。

    老刘捡起麦饼就往嘴里塞,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被带下去。

    老刘刚走,胜金就听得一声声呼唤:“金大哥,金大哥……”

    胜金出门一看,书楼扶着韩先生,身后还跟着几个灰头土脸的熟面孔,都是藏书楼的人。“你们怎么来了?可受伤了?”

    韩叔摆摆手,示意无事。书楼嘴急,“大哥,昨夜你走之后,乱兵渐渐搜到我们那边。我们关的大门硬抗住,后来他们开始防火,书楼哪里经得住火烧。我们一晚上都在灭火,等火灭了,大门也烧干净了。乱兵闯进来,到处翻找,看实在没有藏值钱东西,才退走了。”

    “多亏韩先生机警,照管我们不与乱兵起冲突,才没死人。可先生的左胳膊被人划了一刀,伤药早就烧没了,只能随意包扎……”

    韩先生摆手打断书楼的话:“乱兵之中,能保全性命已是不易,些许小伤不足挂齿。”

    “韩叔豁达,我昨夜带杨家人去我小院避难,也还安稳。如今韩叔是如何打算的?”胜金怕韩叔拉不下脸面,毕竟当初主动邀请他都不来,如今让他开口岂不为难。胜金干脆直接道:“韩叔,这些年您对我照顾有加,我从您这儿学了许多本事,虽无师徒之名,但我心中,一直是拿您当师父敬重的。不如,您给我走吧,我奉养您终老。”

    韩叔看着胜金真诚的眉眼,叹息一声:“我只是个无用书生,不能辅佐你成什么大业。”

    胜金朗声大笑:“韩叔,正好,我们爷俩志趣相投,我也没有建功立业的野望,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

    韩叔被他噎住,却也笑了起来,“好吧,日后承蒙照顾啦。”

    胜金又恢复了太平年岁的轻松活泼,拱手笑道:“好说,好说。”

    胜金带人在节度使府转了一圈,收罗了几匹劣马、骡子,从正街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家府门前,石狮子整整齐齐,地面干干净净,护卫们也精神抖擞,和动乱之前别无二致。唯一不和谐的是两个家丁拿竹竿捅掉大门屋檐上的几片檐瓦,瓦片哗哗掉落。

    胜金上前探问,一个身着甲胄的护卫上前说话,他认识胜金,拱手行礼,寒暄两句才问:“少将军如今在哪位大人麾下,小的还未恭贺呢。”

    “自然是……杨统领麾下。”胜金拖长语调,只见这护卫竖起两根手指往后一挥,有个小兵捧着黑底黄字的杨字旗跑过来。

    “自己人,自己人。”

    胜金分明看见,小兵拿的旗帜的布袋里,还有好几面旗帜,不知写的是唐、李、刘、张,亦或是别的什么。

    护卫再一挥手,又有一个小兵捧上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这场景回放来得太快,胜金也没了追根究底的兴趣,让人收下便往回走了。

    只是胜金不解,“他们干什么呢?”

    韩叔也得了一匹马骑着,并辔走在他旁边,从容解释:“这是仓曹范大人府上,手握大量粮草,不管是谁‘拨乱反正’,总不会和他家过不去。至于那瓦片,革命必须有所破坏,是除旧布新的好兆头。”

    韩叔把“拨乱反正”“除旧布新”几个词咬得特别重,嘲讽之意十分明显。

    胜金不适得吸吸鼻子,革命这个词太现代了,他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现成的老师在面前,胜金不耻下问:“这革命一说……”

    “哈,都往自己脸上贴金。‘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武王伐纣、商汤灭夏,他们何德何能?恬不知耻,哼!”1

    胜金明白了,自己觉得每一个“现代意味”浓重的词,都能在古籍里找到踪迹。文化传承从未断绝,每个成语都是插入的超链接,每个典故都是行走的压缩包,文化、文脉,突然以这样不起眼的方式,狠狠敲击着胜金的心神。

    我若改变历史,黄袍加身、斧声烛影还会存在吗?终宋一朝,文人名士辈出,我若轻易改变,那些璀璨文化又当何去何从?

    不要改变历史,尽快找到回家的路!胜金再一次坚定自己的想法。

    纷杂思绪在眼前一闪而过,最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办。胜金带着人回到院子,召集人开会,与众人介绍了韩叔,又分说外头看到的情况。

    “大人物们都没损耗元气,都观望着谁胜出,再扒上去恭贺。日后,除了节度使不一样,他们的日子一模一样。去城门口打听的人也回来了,城门大开,各方人打得不可开交,进出是无人过问的。你们各自想法先前已经说过,如今到我履行承诺的时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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