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天覆地

    “鲁七哥,还有多久才道孝感县城啊?”道旁,一个穿着单层麻衣的矮个子男人小声问道。

    被唤作鲁七的人是水乡少有的高大身材,因此被推选为领头人,带领乡亲们出门。鲁七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快了,刚才码头的大人说走一个时辰就能到,要不我再去问问。”

    鲁七说着,眼神望向站在十字路口,穿着一件亮红色坎肩的大人,这位大人嘴里含着个哨子,来来往往的马车正按照他的指示通行。

    “不了,不了,咱们还是别走大路。”问话的同乡连忙拉住鲁七,这样气派的大道,这样气派的大人,不是他们该上前搭话的。

    鲁七也不坚持,擦擦汗,带着乡人继续走。今年气候比往年热一些,粮食早早收割了,离再种一茬秋菜又还有些早,平白空出来十几天,不知往哪里找食。鲁七是十里八乡出名的伶俐人,胆子也大,与过路的商旅搭话,听说了不远处的孝感县正大量招人做工。且有附近人家已经去过回来的,不是把人骗去当军奴、矿奴,当真是招工。

    鲁七为人果决,看着家里的存粮,不敢再继续待在家里光吃不干,拉了几个同样家中紧巴巴的邻居村人,结伴往孝感而来。

    一路上遇到许多往孝感讨生活的人,鲁七的忐忑的心逐渐安稳起来,这么多人,总不会都是被骗的吧。等到了孝感县的码头,鲁七更是眼睛都直了,这哪里是孝感?两年前,他父亲还没死的时候,他是跟着来过孝感的啊,码头和他们老家一样,入水的木柱和栈道,什么时候码头居然都铺了青砖,天啊,孝感居然富成这样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鲁七一路都小心观察,看到有明显外乡人去向一位穿着鲜艳亮红色衣裳的大人搭话没有被驱赶殴打,反而指明了道路,鲁七也大着胆子前去询问,得知现在孝感非常缺人做工,像他们这样的青壮汉子入砖窑、瓦窑赚得最多,一天管两顿饱饭,晚上有大通铺睡,还能有十个大钱的工钱。

    其他猪舍、鸡舍、鸭舍也要人,不过给的钱少些。最好的去处是军营,那里一日三餐,据说餐餐都有一个鸡蛋,三五天还能吃一次大荤。只军这一个字就把鲁七这样的老实汉子吓得不轻,不管那位大人把军营的待遇吹嘘得上天入地,鲁七等人也只赔笑听他说完,径直向砖窑、瓦窑的方向去了。

    从码头开始,越向县城走,鲁七等人心里越没底,无他,路太好了。谁家这么富裕,居然能用青砖铺路,还铺这么宽,看到四辆马车在一条路上并排走,鲁七眼睛都看直了。

    鲁七他们也不敢往那铺着砖的大路上走,只敢走旁边的泥巴小路,看着高大的马车在大路上疾驰,威风凛凛,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的时候,他们甚至是屏息凝神的,生怕马车撞上自己。但是,他们只感受到一阵劲风,马车就过去了。

    走啊走,一个时辰怎么这样长!终于能看到连片房屋了,鲁七又疑惑了,城墙呢?

    乡人拉拉鲁七的袖子问:“七哥,这也有一个牌坊,写的什么,咱是到县城了不?”

    那牌坊,嗯,就算它是个牌坊吧。鲁七觉得这就像是刚刚起了的门头,他们县城城墙前的门头就长这样,只是,这孝感县怎么没有城墙啊?会不会他们走错路了?按理说不会啊,就这么一条道,笔直笔直的,瞎子也能摸过来。

    正在鲁七等人疑惑时,有个穿着亮红色衣裳的大人过来盘问他们:“你们是来做工的不?要做什么工?”

    众人吓了一跳,推鲁七做代表出来说话。

    鲁七打躬作揖,小心回话:“大人,小的们是来做工的,听说砖窑、瓦窑要人……”

    “我们砂厂也缺人的紧!”突然有人插话。

    “来啊,来瞧瞧啊,我们王家田庄正招短工呢!一人一天十五个铜板,童叟无欺,立字据为证!”

    “沈家屠宰队,只需跟着大师傅卖力气,每天都有大荤吃,一天净到手八个铜板!”

    “这位大哥,这位大哥,家中可有姊妹、妻女,我们鸡舍每天只养鸡捡蛋,包吃包住,一天六个铜板,每天都有鸡蛋吃!”

    也不知这些人从哪儿冒出来的,突然一股脑冲过来,对着鲁七等人大声宣讲起自家的好处来,甚至有人动手拉扯,鲁七等人都吓坏了,生怕当街被人抢了。

    “哔哔——”一个拖着尾音的尖利哨声响起,刚刚穿着亮红色坎肩的大人不知从哪儿弄了块石头来,站在上面大声喊:“不许吵,不许吵,都散开,都散开。”

    “你是领头的不?领头的不?说话啊!”小猴子站在大石头上,急得直跺脚,这些外乡人,就是木讷,一句话问三五遍,还答得结结巴巴的。

    “听好了,只有穿红色、黄色坎肩的人,才是官家的人,只有官家的说的一天几文能兑现,其他人嘴里说的都不全是实话!砖窑一天两顿饭都是干的,每顿三个壮汉巴掌大的实心馒头,还有加盐的汤,通铺也是正经有褥子有铺盖,钱什么时候都能领!可这些私家的,给你说一天十五个铜板,可吃饭睡觉要自己掏钱!还有,做工一定要签契书,不识字的往东走,东街上有专门给人看契书的,不要钱,招牌、幡子上有毛笔的都是。不要嫌麻烦,一定要签契书,不签契书惹出纠纷,官府不保证给你讨工钱!”

    小猴子巴拉巴拉说的一大堆,然后问:“听懂没有!”

    “懂,懂。”鲁七其实没听懂,可看大人的模样,也不敢说,只唯唯应下。

    那些刚刚还围着他们,险些让鲁七等人遇到强盗的人却不怕这位穿红坎肩的大人,纷纷调笑:“赵大人,你说的这就没道理了,我家什么时候没说实话,真真一天十五个铜板。”

    “就是,我家虽供不起顿顿加盐的好饭菜,可我家鸡蛋多啊,打碎的鸡蛋当场就做成蛋花汤,鸡蛋壳也磨碎了加到汤里,这可是滋补的好东西。”

    “就是,就是,我家才占便宜,每天都吃肉!”

    小猴子喊都声音都嘶哑了,又“哔哔”吹起他的哨子来,“都散开,都散开,往前走,往前走,去招工的地方去,不要挤在这儿,挡着过路马车了,快快!”

    听着那“哔哔”的哨子,鲁七等人茫然得随着人/流走,然后汇聚到更大的人/流中。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在说话,巨大的声音绕着脑子旋转,过年的炮仗都没这么让人头晕。

    鲁七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人,紧张得双手紧紧握拳,乡人问他怎么办,鲁七也全无主意,可他不敢表露出来,他是这么多人主心骨,只能硬撑着昂起头,不知在看什么。

    突然,鲁七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牛!老牛!你怎生在此?我,鲁七啊,你不认识我啦!”鲁七一把抓住熟人。

    老牛头回一看,笑得露出一口黄牙:“鲁七兄弟,你怎么在这儿?嗨,看我这脑子,来做工的吧?”

    老牛扫视一圈,招呼着鲁七他们离人群远些,这样说话才不用扯着嗓子。

    “老牛,这是什么所在?怎么这多人?”

    “这是招工定契书的地方,鲁七兄弟,你们想做工,一定要定契书,定了契书,即便东家反悔,衙门也能做主把钱追回来。要是看不懂就找穿黄坎肩的人,不收钱。在这里,红坎肩、黄坎肩、紫坎肩都是官面上的人,哎,你们还看不到紫坎肩。”老牛一边说话,一边指人群里的“坎肩”给鲁七看,“这些人左胸前都有一串数,有这些数的才是真正经的。要堤防那些随便穿个坎肩来冒充的骗子,最近有人做局,专门骗你们这样外乡来的。”

    “老牛哥,多亏你有见识,还仁心,肯指点兄弟们。我们一脚踏进来,啥也不懂,请老哥哥指教,请老哥哥指教。”鲁七立刻拉着老牛的手,使劲摇了摇,以此表达自己的真心。

    “哎,要说这个,你可算问对人了。”在熟人面前,出这样的风头,得这样的恭维和肯定,老牛也舒服得笑起来,不吝啬指点他们:“你们这群人,可有手艺没有?”

    “老哥哥还不知道我嘛?就一把子力气,哪儿有什么手艺。”

    “这样的话,你最好去官家开的砖窑、瓦窑,这两个地方现在要人最多、工钱给的最高、待遇也最好。知道什么叫待遇不?门头那里是不是已经被人围堵过了?吃饭、睡觉、工钱不算,砖窑里,搬砖的每人每月有一双手套,就是给手穿的衣裳。咱穷苦人,手还用穿衣裳?省下来,拿回去给你婆娘拆了重新织成一件衣裳,给你儿子穿。一个班五十个人,干得最多最好的那个,每个月有十个鸡蛋,领回去,老娘牙都能笑掉。”

    “你婆娘织布的手艺怎么样?官府的织坊也招人,妇人都规规矩矩在院子里织布,管事的也是娘子,再没有泼皮闲汉来臊皮。手艺好的织娘,一天拿二十个铜板的都有。你可没看见,织坊附近的巷子里,挤满了卖东西的小贩,可不就因为织娘手里有钱赚嘛!”

    “这么好?还是官府吗?”鲁七等人实在不能信,官府、衙门,那是有理没钱别进来的可怕地方,岂能有这样好。可老牛又不是穿坎肩的,这是本乡本土的老熟人,他断不会骗自己。

    鲁七看看这交织的人/流,又看看眼前的老牛,权衡再三,一咬牙一跺脚——干了!

    鲁七正要打听砖窑怎么走,他稳重的老牛哥却像发疯一样,向这一个方向冲过去。鲁七顺着望过去,一个穿紫坎肩的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眼前的人都在往那个方向去,鲁七甚至一瞬间明白了“人/流”这个词,为什么用流水来形容人,因为紫坎肩就像旋涡一样,把人全吸走了。

    刚刚老牛还说自己不可能见到紫坎肩,既然见到了,鲁七决定先不走,留下来看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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