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不同

    “我天天忙的脚不沾地,做水车哪有这么快?冶铁、炼钢、锻造兵器,哪样不比水车重要?大哥,你要是再这样偏心,就另请高明吧!”屋内传出大声争吵,然后铁锤猛地推开房门,扬长而去。

    外头办公的小吏在厢房门窗后头缩头缩脑,看见正堂的房门重新被关上。

    胜金揉着额头,“哎呀,你又怎么招惹她了。”

    陈赢无辜道:“不是你昨天答应给军屯的地配水车吗?我哪儿知道老三这么着急,一大早就上门讨要了。”

    “你呀,你呀!”胜金指指他,“你和老三就不能消停会儿吗?”肯定是陈赢故意不和周荣说如今匠作坊根本忙不过来,不然周荣不会这样莽撞,惹得铁锤把状告到他面前。

    陈赢哼哼两声,并不否认,只是说起另一件事:“当时让小五掌管匠作坊也是便宜之举,如今收拢了好几位大匠,不若让小五专心做管事之人,不再插手具体事务。”

    “你和小五商量过吗?”

    “这倒没有,不过她二叔来找我说过好几次,想给小五定亲。人选就在县中大户中挑,都是青年才俊。”

    “小五怎么说?”

    “小五还不开窍呢。他二叔不敢做主,就让我当个说客。”陈赢想了想,“你是我们大哥,这是你说了算。”

    “这件事,我会和小五说的,你先不要给他二叔回话,也不要自作主张。”

    陈赢有些惊讶抬头,“大哥,我何曾自作主张过。”陈赢忍不住辩白,他从来对胜金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胜金说什么他什么,不曾有一次疏漏。

    “对不住,是我词不达意,把话说重了。阿赢,我们现在有了孝感、云梦两个县的地盘,不再是当初任人欺凌的奴仆,我们兄弟姊妹感情从未变过,我想一直这样,一辈子这样。我不会仗着自己是大哥,就打着‘为你好’的名头摆布兄弟姊妹的婚事。”

    “阿赢,你还记得当初小五的志向吗?她想做天下最有名的大匠,像欧冶子、鲁班、公孙家那样,人人提起她的名字,就知道那是一段传奇。我知道,你是真心为小五好,真心希望她能成家生子,有自己的亲人。我们这样飘零的人,有家有业、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很满足了。”

    “可是,没人能替她拿主意,你不行,我不行,她二叔更不行。”

    陈赢羞愧点头,“是我一时想差了,一切当然以小五的意思为准。”

    这段话告诫的意味太浓,空气中有片刻安静,他们两兄弟向来心有灵犀,很多事情不必讲明,一个眼神双方就明白了,像如今这样把话摊开说的时候很少。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下头有人谋算匠作坊和织坊的事情了?”陈赢这样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愤愤道:“外头来的人多了,良莠不齐,脑子不好的傻子也跟着掺和,想把小五、玉珠管着的匠作坊、织坊谋算到自己手里来,又找不出她们的错处,只能拿女人说事。这股歪风邪气必须要杀一杀,我怕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试探着还要往盐矿伸手呢!”

    陈赢突然之间想明白,“该死的,我现在才想到,他们莫不是想裹挟我吧?”

    “是谁先在你跟前说这些的?”胜金帮她理顺思路。

    “记不得了,不晓得是谁在我耳边第一次说女人不该管事,不,不,更早之前就有人开玩笑,说小五像个男人,还更早,有人抱怨巡逻压力大,有女人出来做事的地方额外要增加巡逻次数……也许更早。”陈赢回想着,这样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悄无声息的。这不,到如今,陈赢认为他让大哥管小五的亲事是自己的想法,是真心为小五好。

    “就是这样,阿赢,你还记得,我拿下县城之后,与人交际,士绅提议我给自己取字,我拒绝的事情吗?”

    “记得。男子成年冠礼、取字,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也是大族该有的传承,咱们到底底子薄弱,若要取字……有人想占给大哥取字的长辈名头?”陈赢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些士绅。

    “这只是第一层,如果我看破了,想取字可以找韩叔,甚至娘给我取一个也行,不会便宜旁人,可我依旧没取字,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他们规矩里的一环。我们人少、年轻,若是按照他们划的规矩走,日后只会被他们束缚,那么不管引来多少流民安家、置办多少产业都是过眼云烟。我不会取字,我就叫自己的名字,愿意与我相交的人要么称呼官职,要么称呼名字,总能找到合适的。你看,现在底下人叫我明公,这称呼不就被他们想出来了吗?”

    陈赢心里悚然而惊,自己瞒不过自己,他读书看到史书上那些名人,有名有姓、有字有号,何等风雅高贵,自己也在心里琢磨着,想个合适的字,由大哥或者其他长辈赐字,也是光荣。如今被点醒,才知自己半只脚已经在圈套里。

    “大哥,我明白了。我们如今就是大河上的一叶小舟,滔天巨浪随时能把我们淹没,周围都是敌人,必须慎之又慎。我们是不一样的,不能与他们一样!”陈赢眼神坚定,终于彻底明白过来。

    “是啊,敌人不仅仅是有形的、真刀真枪的和我们拼命,还有这些无形的,他们要改变我们,让我们泯然众人。阿赢,我们人人都是将军,人人都要枕戈待旦,不能有丝毫放松。”胜金给陈赢的水杯重新添上热茶,问他:“你说我们现在最突出的优势是什么?”

    爱惜百姓?劝课农商?兵强马壮?都是,又好像都不是,陈赢思考片刻,回答:“我们用人不看出身。”

    “是啊,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我们用人只看能力、品行,不管他是大族子弟还是奴仆乞儿,只要能办成事,我都能给他们发挥才能的舞台。任何人只要他有才能,我这里能让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从小兵变成将军。从下等人到上等人,是有通道的。人人都有希望,这才是活水。”胜金大笑起来,“用人不看出身,自然也不看男女。当初打拼的时候,可没说女人就不用出力,现在功成名就了,就要把女人重新关回宅子里,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情我们不能干。”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也不会打地盘的时候要人拼命,分果子的时候反悔不认账。什么男女大妨、礼教规矩,只要愿意去办,事情就不会难。如果再有人叽叽喳喳,你也把道理和他们摊开了讲,我要的是有本事的人,不看出身、男女,一件事非要分男女的话,女人我只要凤鸟、男人我只要俊杰,只会嘎嘎叫的水鸭子,我是不收的。”

    陈赢喷笑,“是不是鸭子叫得太响亮,夜里睡不着。”最近几天,第二批养在芦苇荡里的水鸭子长大能宰杀了,一千多只鸭子一起运到县城杀了,军营、衙门、作坊,各处都分了鸭肉,连街上小饭馆都开始卖鸭血汤和鸭下水。

    胜金也笑,这几天他鸭肉都吃伤了,感觉自己身上一股鸭子的骚臭味儿。

    织坊内,玉珠正对着一堆鸭毛叹气,一口气吹出,鸭毛又浮起来飘在半空,玉珠更生气了,挥挥手,干脆退出屋子。

    “娘子,这次也不行,贴身用两层细布,外头用一层油布,把鸭毛放在中间,用大针走方形格子固定,这样的衣裳保暖是保暖,但两层细布也挡不住鸭毛会跑出来,扎人。如果把油布贴身穿,不透气,一会儿就是一身汗。鸭毛去味太那难,清洗、烘烤、熏香步骤多、耗费大,穷人穿不起,贵人们不愿意穿。”一个年老妇人轻声总结这些日子的实验结果,织坊有纺麻布的,织棉布的,也有织丝绸的,最核心的确是研究新品的,老妇人冲着丰厚的工资和奖金来,但一直研究不出成果,她也不好意思。

    “伍大娘,再试试,至少保暖是没问题的。大哥当年见过不扎人、不跑毛还透气的料子,只是战乱遗失了。我们研究的路子是对的,总能织出来。”玉珠如今也不是莽撞、话痨的小妹妹,在下属面前,自有一番威仪。

    “浪费了这许多的布料、桐油、香料,大人那边……”伍大娘有些惴惴的问。

    “这点儿东西,哪里值得大哥过问,我自己就报销了。大娘啊,你把眼光放长远些,长远些……”玉珠比划着,双臂展开,示意伍大娘看得更远,“张娘子刚来的时候,只是普普通通的织女,只因她发明了丝线和麻线混纺,就发了大财!第一批去吴国、闽国的船队已经回来,尤其是那些加丝线作为提花的纹路,最受王公贵族喜爱,你再看看如今的张娘子。”

    伍大娘忍不住接嘴:“儿女都送进了学堂,昨儿我还看见她小闺女头上扎着一朵儿丝绸做的花儿呢,大红色的,多鲜亮啊。”

    “可不就是!”玉珠一击掌,“只凭这功劳,张娘子就是老得挪不动,她儿子媳妇都要把她供起来。伍大娘你要是能把这问题解决了,她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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