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见

    吃过晚饭,夜幕降临。

    胜金在院子里散步,绕着小花园走了十圈,然后在荷花池前打军体拳。当年大学军训,他还当过标兵呢,如今就只能在院子里比划了。

    一套拳练完,身体微微发汗,胜金在院子里淋冷水澡,被木管家看见,惊得连忙招呼人人拿衣裳:“这都入秋了,大人怎么还淋冷水,要是风寒了可怎么好。快,快,进屋,熏笼已经点起来了,大人快进屋暖和暖和。”

    一年功夫,胜金就从伺候人的变成了有人伺候的,他本不是张扬跋扈的性子,随意摆摆手,“木叔别忙活了,我年轻,火气壮,拿块干布擦擦头发就是。”

    “大人是咱们这些人的主心骨,可千万要爱惜身体。”

    “哈哈哈……”胜金突然被戳中笑点,哈哈大笑起来。这话和总裁文里的管家说“好久没看到少爷这么笑过了”有异曲同工之妙。胜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认真回答:“木叔,没有谁是顶梁柱,人的主心骨只能是自己。”

    木管家可不认他这歪理,只道:“大人忒谦了,不说这些,快进屋吧。”

    胜金进屋换衣裳,照旧不让丫鬟服侍。

    搬熏笼、送衣裳的侍女鱼贯退下,从抄手游廊走出主院,走在最后的一个粗使丫鬟突然摸着头道:“姐姐,我簪子掉了,我得找回来,那可是纯铜的。”

    纯铜簪子已经是粗使丫鬟能用的顶好东西了,若是旁人在大人的院子里这么说,大丫鬟肯定不会答应,担心这丫头趁机爬床,但这粗使丫鬟嘛——

    “行吧,你小心些,找到就马上回来。侍卫们时时巡逻,你可不要做傻事。”大丫鬟答应她,却例行敲打。

    “姐姐放心,我肯定小心,不会有下次了。”粗使丫鬟答应的时候,灯笼找到她半张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这正是大丫鬟放心的原因。

    粗使丫鬟在主院的台阶下找到了自己喜鹊登梅的黄铜簪子,左右看看,四周无人,侍卫也没巡到这边,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正房前,小心推开房门。

    “嘭!”

    刚刚溜进去,粗使丫鬟就被狠狠按在地上,颈边皮肤已经被划出一条血线。

    “金哥儿,是我!不要杀我!”

    多亏她喊得快,胜金才来得及收刀。

    “是我,慧娘啊,你看,这支喜鹊登梅的黄铜簪子,是师父给我的,你看啊,我不是刺客,我没有恶意,你信我。”慧娘被压在地上,小心翼翼举起手中的簪子,试图证明自己的无害。

    胜金退开两步,收刀入鞘,冷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慧娘蜷缩在地上,也不敢站起来,瑟瑟跪在地上,小声陈诉自己的遭遇:“金哥儿,我错了,你说的对,男人靠不住,悔不该当初没听师父的话。我跟了李将军,他却只是个杂牌将军,家里妻妾无数、儿女成群,我才跟了他一年,他就与人赌马,把我输给了九公子。那日乱起来,我跟着逃难,九公子狼心狗肺,把我卖给行商换粮食,我偷跑的时候伤了脸,流落到孝感街头。多亏你来了,才让我免遭一死。金哥儿,我错了,我错了。”

    胜金坐在椅子上,看着慧娘泣不成声,这并不是个新鲜故事,在他麾下做事的女子,大多都有类似的悲惨经历。

    慧娘哭了一会儿,没听到想象中的安慰,抬起朦胧泪眼,看到胜金冷漠的脸庞。慧娘噎了一下,抽泣声都小了许多,呐呐喃呢着:“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金哥儿,我不知到你是男子,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你……你……”

    一边哭泣认错,一边扇自己的脸,慧娘磕头认错,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额头磕得通红,看上起可怜极了。

    慧娘又看他一眼,胜金还是面无表情,慧娘哽咽道:“我也知自己没脸再回来求你,只是我们好歹相识一场,我如今日子过得艰难,能不能求你帮把手,让我去师父院子里伺候。我是师父一手教出来的,能歌善舞,虽然脸毁了,但技艺还在,我身为弟子,不,我做丫鬟,肯定好好伺候老夫人。”

    慧娘观察着胜金的脸色,小心措辞,生怕惹恼胜金,给自己带来灾祸。她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她连胜金是男是女都现在才知,与他们又能有多深的情分呢?

    “金哥儿……大人……”慧娘小心翼翼抬起头,望着一身素色棉布衣衫的胜金,他没有穿彩绣辉煌的衣裳,但慧娘就是觉得他气势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故人相见,如此境地。

    胜金长叹一声:“你是府里的粗使丫鬟?”

    “是,是,我只是个粗使丫鬟。”

    “做粗使丫鬟,不能供你吃饱穿暖吗?”

    慧娘愣住,吃粗粮杂面,穿麻衣破布,整日辛苦劳作,也算吃饱穿暖吧?只是,她当年也曾穿罗绫罗,吃过羊肉,怎么甘心沦为一个低贱的丫鬟呢?

    “过些日子,军中会组织相亲,你虽脸上有疤,但年轻,总有人愿意娶你。成亲之后,有人帮衬,日子也会好起来的。”如她所说,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胜金最后提点她。

    那怎么行!慧娘立刻找到了借口:“当初就是错跟了粗鲁军汉,才沦落到如今,我可不敢再嫁军汉了。大人,大人,求您开恩,求您开恩。”

    胜金没有理会她,扬声唤人进来。

    “大人,大人,我不求多,只求当个大丫鬟,去伺候老夫人啊。我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我们当初可是一起长大的啊!”慧娘不明白,自己已经这么卑微可怜了,胜金怎么还不拉自己一把,当初他可是连鸟落在院子里,都愿意救助放生的人啊。

    当初一样的两个人,他飞黄腾达,自己卑微低贱,他难道不该把自己留在身边,炫耀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吗?慧娘跟的那个李将军,他的妾室换了好几轮,但有一个容貌不在的老妾始终留在内院,就是当初有眼无珠退了李将军婚事的前未婚妻。李将军最爱在她面前炫耀威风,看她低贱地伺候自己。怎么这招在胜金这儿不好用了呢?

    慧娘没来得及多哭求什么,外头侍卫已经应声而入。

    “今日值夜巡逻的人扣一月肉食,三个月训练翻倍。”胜金指着地上的慧娘,侍卫们脸色都青了,一个府里的粗使丫鬟,居然绕过他们摸到了主子的房间,这要是个刺客,他们就要陪葬了。

    侍卫们粗鲁地拖着慧娘往外走,慧娘大声呼喊:“金哥儿,你最后帮我一次!最后帮我一次!”

    “慧娘,当年我给你讲的道理,你以为是骗你的,我还能说什么呢?”胜金叹息一声,“不要过分苛责,按规矩处置就是。”

    胜金开口的瞬间,拖人的侍卫就停下了,等胜金说完,这些人反应迅速,不知塞了一团什么在慧娘嘴里,捂着嘴把人拖走了。

    主院这边闹出动静,在后衙歇息的人房间里陆续亮了灯,不一会儿又一一熄灭。胜金没有成亲,后院只有古娘子一个人,胜金干脆把得用的人都拢到家里来住,方便办事。

    姚信和顾常芳睡一个房间,姚信打听清楚了前因后果,吹熄油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感叹:“都没杀人,大人也太仁善了。”

    顾常芳在黑暗里翻了个无人看见的白眼,“大人剿匪,把尸首烧了骨灰倒河里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仁善。”

    “可,可大人只让不听衙门规矩的中人不痛不痒地站枷丢脸,侍卫失职,不说杀了,几鞭子总要抽吧,居然只是罚不吃肉和加训。”

    “闯进去的是府里粗使丫鬟,不全是侍卫的错。大人的惩罚正好符合他制定的规矩,这不是仁善,是依法而行。”

    姚信猛得翻身望向顾常芳方向,但他什么也看不清:“你是说大人行法家,不行儒家吗?”

    “什么儒啊、法啊,大人授课的时候说了,什么法子好用就用什么法子。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你看如今孝感蒸蒸日上,祖辈都说,从来没有过的好日子。既然如此,我们跟着大人走就是。”顾常芳如此劝道。

    “这还用你说,咱们几家不都是跟着大人走才留下的吗?大人说要开砖窑,我爹立刻奉上好匠人;大人说人口不够,我家立刻放奴仆,连我都跟着大人办事,我家还不够听话吗?”姚信扒着手指一数,觉得自己太听话了。

    “傻子!”顾常芳冷冷嗤笑,姚信是家里独苗,他却是从好几个兄弟中脱颖而出,才能代表顾家跟在大人身边,每日琢磨如何更贴近大人所思所想,结果这个傻子却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偏偏,他还总能蒙对。顾常芳不愿承认,傻子可能真有傻福。

    “嘿,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嘛!大人都说了,不要总是戾气深重,长嘴就是用来说话的,别动不动刀剑相向。”

    顾常芳翻身过去,心想,大人如此宽容,可不就是想要移风易俗。如今各处皆是下克上、奴叛主、臣弑君,往往是因为主上苛刻,性命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间,责罚辱骂更是家常便饭。以往看史书,斗倒一位朝臣,需要很多阴谋诡计,如今却简单粗暴,只需要在他回家的路上埋伏,直接杀人就成了。

    这样武夫当政的日子,人人自危,谁都担心自己一觉睡下再也起不来。

    大人制定律法、规矩,又严格执行,不随心情胡乱处置,让那些犯错的人不至于惶恐。犯什么错大致有什么处罚,众人心里都有数,也不会因为恐惧未知的处罚,做出难以估量的事情来。

    顾常芳心里清楚,大人这样高远的目光,不会只屈居在小县城。如今天下风云激荡,是像秦末、汉末、隋末一样的世道,他顾常芳既然遇见了明主,就要乘风而起,在青史中留下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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