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办事不力，罪该万死！求殿下施恩，允臣将功补过！”一进殿，周荣立刻大礼参拜，屋内铺了厚厚的地毯，他跪下去的时候，仍然能听到沉重的闷响。

    此时此刻，没有时间给他详细铺排、欲扬先抑，周荣先声夺人，直奔主题。

    “将功补过？”宝座上，齐王徐知诰斜靠着，右手搭在扶手上，目光凌冽地看着底下五体投地的周荣。

    “是！属下请命，三年之内为殿下夺下一州之地，臣不要户部出粮草兵械，一应辎重，全部自理！”周荣发下宏愿，只盼以这样的条件，换自己一条性命。

    周荣低头叩首，只听得“哆哆哆”的声响，是齐王用手指轻敲扶手。周荣知道，这是不满意，自己还有什么筹码？还能拿出什么？

    “属下愿为殿下献上安州舆图！”周荣又抛出一个重要筹码。

    “先前为何不献？和孤玩心眼儿？”

    徐知诰不阴不阳发问，周荣冷汗瞬间湿透脊背。“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只因臣手中并无现成舆图，正在凭记忆绘制，先前不说，只怕说早了图没画好，令殿下失望！求殿下明鉴！”

    徐知诰高高在上，垂眸只见周荣低低跪着，头磕在地上，双手无意识紧抠地毯，手背上青筋凸起。

    “哦，李胜金栽培你倒是用心。”这年头，能看懂舆图的都少，更遑论绘制。

    周荣一下子扣紧了地毯，心也像被人紧拽着一样。周荣闭了闭眼，开弓没有回头箭，往事不必再提！

    “殿下明鉴，属下归附之心赤诚，天地日月同鉴！”

    徐知诰看着周荣那样子，与其他跪在自己脚下，祈求建功立业机会的人别无二致，杀他的心慢慢消散，冷冷道：“孤怎知你的心剖出来是红是黑，你藏着掖着，时不时丢两块骨头出来，心里笑话孤是蠢狗呢！”

    “殿下！殿下！”周荣嘭嘭磕头，额头瞬间见血，人也晕乎乎得趴在地上，“殿下明鉴！殿下明鉴！事已至此，属下绝无欺瞒之心，若殿下不信，属下只能一死报之。”

    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也做了亏本买卖！这句话周荣没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

    周荣等了片刻，是片刻吗？他没有感觉，自己突然失去了感知时间的能力，不知道齐王沉默的是长是短。周荣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还有什么筹码？自己还有什么筹码？

    “殿下，属下还知道，杨笑雪懂制取精盐之术，当初在孝感，就是她管着制取雪花盐的作坊！李胜金宠爱她，这等机密事，我都不曾涉足，她却知晓！”周荣抬起头，狠狠指向一旁的杨笑雪。

    杨笑雪冷哼一声：“是啊，李胜金宠爱我，不仅把制盐术交给我，还把身家性命交给我，只要殿下拿我做人质，李胜金就会要美人不要江山。我是妲己转世、贵妃投胎，我倾国倾城能让李胜金昏头！”

    殿中人都听出来了，杨笑雪这是反讽呢！天下哪儿有这样的英雄，杨贵妃曾让六宫粉黛无颜色，可还是被玄宗在马嵬坡赐死了。齐王也不信，什么女人能让英雄豪杰俯首。美人，是英雄的镶边，却做不了英雄的主。

    “殿下，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孝感诸人皆可作证。”周荣立刻提出证据：“殿下可找一寻常盐商，他们就在杨笑雪手下大宗拿货。”

    “殿下明鉴，我不过一管事，管人理账，具体如何制取，当真不知。”杨笑雪用力辩驳：“周荣，小人尔，他的话不能信！”

    “哆哆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齐王徐知诰在思考，雪花盐是真的好，比他府上精炼过十几遍的盐都好。雪花盐从吴国换走了大批粮食、布匹，若是能把这样的生财术掌握在手上……

    “杨氏……”

    徐知诰刚开口，警报就在杨笑雪脑中响起，危险！危险！危险！不能让他说下去！

    就在那瞬间，杨笑雪福至心灵，噗通一声跪地拜倒：“殿下！臣女归国途中，对徐大人一见钟情，听闻大人发妻芳魂早逝，愿自荐枕席，请徐大人怜惜。”

    侍立在一旁的徐使节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杨笑雪不是在求/爱，她是在求生。

    也就在这一瞬间，徐使节看到了伯父的表情，猜出若是杨笑雪没有开口打断，伯父会把她收入后宫。女人，自己就是财产，只要拥有她，自然而然拥有了她掌握的技术和秘方。

    杨笑雪并非绝色，面对齐王威势，更是汗湿面颊，形容狼狈，只是，徐使节就是这样的人啊，他怜贫惜弱，钦佩杨笑雪自救的勇气。

    徐使节上前一步，对齐王道：“伯父，一年妻孝已满，侄儿愿聘杨姑娘为妻，以表徐杨两家亲善之意。”

    齐王徐知诰原本想把杨晓收入后宫，免除后顾之忧，但看看正当壮年的侄儿，也认可他的做法。女人嘛，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孩子，心自然就偏向夫家了，青春年少的侄儿自然比自己这个老头子更能让年轻女人归心。

    如今正是筹划禅让的关键时候，用一桩小儿辈的婚约，表示对杨家的亲善，也是一举两得。这样一想，徐知诰就放下了纳杨笑雪入内院的心。

    “罢了，依你。”徐知诰大手一挥，“杨氏，正妻之位占让你坐着，若不能拿出制盐术……”

    “伯父……”徐大人站出来挡在两人中间，躬身道：“夫妻岂有暂时一说，既然聘杨姑娘做妻子，就要拿对待妻子的礼节来尊重她，请伯父疼一疼侄儿。”

    杨笑雪暗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欣喜又感动地望着徐使节。

    “罢了，罢了，退下吧。你小子站住，白得一个媳妇儿，干活来抵。”

    劫后余生的周荣和杨晓雪躬身退下，周荣爬起来，地毯上这一块颜色变深了，那是他流的汗和泪。

    等人走了，徐知诰才笑问：“杨氏又非绝色，你也不像色令智昏的。”

    “伯父，杨姑娘之所以对李胜金念念不忘，不过一个情字。喊打喊杀，反而叫她坚定心志，此事怀柔比硬来好。”徐使节赶忙解释，不想让自己在伯父面前留下一个好美色，不能成大事的坏印象。

    “待她拿出制盐术，才许她诞育子嗣。”

    “论军国大事，侄儿不如伯父，论夫妻情趣，伯父不如侄儿。正是要让她生子，才能把她的心拉回来。不为夫君想，总要为儿女想。”徐使节轻笑一声，“我儿女双全，她生下子嗣又能如何？”

    被侄儿这么一打趣，齐王徐知诰也高兴起来，“罢罢罢，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做主吧！”

    鬼门关钱走一遭，杨笑雪被送回江都备嫁。

    吴国已经是徐家的天下，杨氏空有国主之名，大权旁落，如今能和徐氏联姻，便连皇室的尊严都顾不上了。

    收养杨笑雪冒名顶替的那一家更是喜出望外，什么收养，这就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女儿！宫中也有嫁妆赐下，如同当年杨夫人嫁去安州一样。杨笑雪却没什么可高兴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杨夫人今在何处？坟头草正茂盛呢！

    一茬又一茬的人来恭喜，他们影影绰绰知道杨笑雪的出身更加卑微，说她撞大运，得了天大的好处。人前端着一张笑脸，独处的时候，杨笑雪揉着发僵的脸颊，吩咐从安州一路共患难的侍女去请杨虎、杨雄。

    杨笑雪手中有钱，即将嫁入有权有势的徐家，她和杨虎、杨雄共患难，从安州归国的一路上，早就证明自己的能力才华。

    杨虎、杨雄出面联络从安州回来那批旧人，绝大多数愿意作为杨笑雪的私兵陪嫁。少数不愿意的，杨笑雪厚赠金银，刷足了仁义的名声。这年头，能有这么多私兵陪嫁，已经是上上等的。

    杨笑雪在礼乐声中嫁给徐使节的时候，江夏传来战报，前去围剿收复的大军被城头大炮轰死一大片，损失惨重。杨晓雪回想起当初李胜金描述过火药的威力，他攻城不用守城用，是早就预料到现在。

    杨笑雪在徐使节的内宅安稳下来的时候，新的战报传到齐王宫。荆南高氏受齐王之命出兵，意图与齐国两面夹击剿灭李胜金，却被李胜金反败为胜，占据荆南全境。

    杨笑雪抚摸着刚刚显怀的肚子，听下人禀告齐王发了好大的脾气。李胜金的檄文传遍天下，历数徐知诰以臣弑君、无故戕害自身的罪过，杨氏君主刚下了罪己诏，下一步就是禅让诏书，关键时候，李胜金的檄文把遮羞布扯开，徐知诰的屁股就光溜溜袒露在人前啦。

    杨晓雪侧头看着刚出生皱巴巴的女儿，侍女小声在她耳边讲起李胜金的近况，不必特意打听，风云人物的事迹自有人传播。两年的围剿战终于告一段落，齐王徐知诰，哦不，他回归本姓，改名李昪，齐国也改为唐国。李昪自言与李胜金同姓，休战将和。

    李胜金接受了中原王朝晋国的册封，世人称之：南平王。

    这一切，与自己都没有关系了，杨笑雪抱着女儿，泪水扑簌簌落下，都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