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之师

    韩书楼抱着一大摞文书回来,有气无力堆到桌子上,大冬天的,他累得额头上一层汗珠。疲惫地伸懒腰,韩书楼感觉后背衣裳汗津津贴在身上。“唉……”

    “年纪轻轻,叹什么气。”韩叔的声音突然想起。

    书楼惊讶转身,行礼后道:“师父,我只是太累了。刚打下地盘,一堆事情等着做,大哥不进城,非要在黄陂扎营,来来回回跑,我腿都跑细了。”

    “那就多吃点儿。”韩叔嘴上怼他,手上不停,他刚才之所以没被书楼看见,只因为桌上文书摞得太高,把人给挡了。

    书楼耸耸肩,摸摸书桌上茶壶,感觉温热的,干脆捧着茶壶猛灌。喝了个水饱,唉声叹气继续干活,翻到一本文书,又叹气:“大哥怎么连刘家都要放过啊。”

    韩叔继续批阅文书,头也不抬地问:“那你想怎样?”

    “刘家可是武昌节度使的钱袋子啊!这些年在江夏鱼肉百姓,做了多少恶事,怎么也得抄家灭族吧!明正典刑这么多家,人心尽归,大哥怎么对刘家这样宽容!心也太软了!”书楼小小年纪说这样老成话,听着搞笑的。

    “那你想怎样?”

    书楼嘴不停叭叭,“师父,大哥也太心软了。犯错都是小惩大诫,恶人畏威不畏德,都说乱世用重典,这样不行啊。”

    韩叔放下手中毛笔,对书楼招招手,“过来。”

    书楼小跑着到韩叔桌边,等候吩咐。

    “你觉得,明公是怎样的人?”

    “慈善人,大哥心太善了,简直是心慈手软。”书楼说出了绝大多数士人对胜金的评价,他一一历数,“大哥扎营在黄陂,守着四哥,不就是怕旁人不尽心救治嘛!还有刘家,此战中又没立功,处置却这样轻巧。还有城中那些达官显贵,除了明显有恶行的,全都轻轻放过。去年刘家人还来孝感人索贿呢,这才过去多久,当时受的气,大哥就忘了啊!”

    “是啊,大善人。明公大善人的名声是怎么来的?是这几年,明公花钱养着外地百姓,花心思管着官吏不让人盘剥,费精力维护着本地人外地人不起冲突,给大家一个公平,让大家都吃饱饭、有钱赚。所以,一听说是明公攻城,高门大户知道明公不会屠城,抵抗并不激烈,如舒家这样与主官有仇的,愿意用性命为明公开城门。兵丁们听说是明公的军队打来了,立刻放下武器,不予抵抗。百姓听说是明公打进来,立刻相信了约法三章,不作乱了。”韩叔同样历数了一遍,第三次问道:“换你,你怎么办?”

    “可当初我们计划着,进城一定要扫除盘剥压迫之人……”

    “已经扫除了。刘家主枝全部明正典刑,各层管事的依罪责轻重处置,剩下的那些人虽然也姓刘,可他们没有明显恶迹,就是普通人,就该拿对普通人的态度对他们。”

    书楼不服气,“刘明就没有!当时他跟着去孝感采买精盐,还收了一片金叶子,他可好好活着呢!”

    “按照律法,收一片金叶子,要杀头吗?”韩叔问。

    书楼结巴两下,理不直气也壮,“可,现在咱们赢了呀。”

    “哦,所以你耀武扬威,衣锦还乡,要把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都收拾一顿,好显摆威风?”

    “当然不是!”书楼立刻否认,红着脸道:“我就是……我就是……这可太不痛快了!大哥就不该对他们这样仁慈!”

    韩叔指了指旁边椅子,示意书楼坐下,推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冷风让人清醒。

    “书楼,如果是你,要怎样打下江夏这样的雄城?在开战之前,我最大的妄想,也是半月之内能攻下,就是大胜。可你看如今,不过一日的功夫,城门就开了,不到半月的功夫,城中就稳定下来了。明公主导了这样的大胜,西市杀得人头滚滚,在你和大多数人眼里,他还是个善良到近乎软弱的人?”

    “杀的都是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

    “是啊。明公占据大义,他动刀不会让人害怕,仁这个字,他做到了极致。明公先用他往日的名声做背书,让百姓暂时没有骚乱起来。然后贴出告示,让曾经收贪官污吏盘剥的百姓前来告状,再按律处置,为他们主持公道。百姓们欢呼雀跃,认为明公是救苦救难的大恩人,自觉做个顺民。有几个漏网之鱼躲在城中,也被百姓揪出来了。”

    “难道关闭城门大肆搜捕,不能把这些人抓出来吗?为什么这样迂回婉转?可只有这样,才能让百姓归心啊!”韩叔指了指其中一份文书,书楼拿起来细看:“刘家旁支的投名状,有的详细写明了主家的罪状、拥有的家产,有的自请捐献家产,有的出谋划策,提议如何守城。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熟悉地理、气候,咱们现在只是把江夏打下来,治理之路还长。徐氏收到消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正该团结一切力量守城。”

    “刘家旁支虽没有大恶,可就因姓刘,这些年来受了多少好处?难道就这样轻飘飘放过吗?”书楼愤愤不平。

    “如今因为他们姓刘,日日操心头上悬着利剑,邻里乡人也多有白眼,日日监视着他们,恨不得抓住错处,来官府举报得赏。”韩叔摊手:“功过相抵、利害相当。”

    书楼还是不高兴,“这也太不痛快了!”

    韩叔轻笑,“当政哪儿有那么容易的,穿得住素衣,耐得住寂寞才行啊!我瞧你满腹牢骚,恨不得大开大合抡起大砍刀杀翻所有,对明公都有微词,才要提醒你。”

    书楼嘟嘟囔囔,“道理我都懂,就是心里不爽利,这黏糊劲儿~”

    “所以啊,你心里是明白的。明公之所以守着周将军,是怕有小人妄自揣测,害他性命,更是他向所有人表态,周荣的事,不会株连。赵念恩孤身逃回,明公以对功臣、英雄的规格来接待他,更是说明了,他爱重忠义之辈。仁义无双、明断是非、公正明理,有这样的主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最后一句话,韩叔语气加重,问得书楼起身肃立,答道:“师父,徒儿明白了,再不敢新生抱怨。”

    “嗯,去吧,这么多文书等着你理呢!”韩叔拍拍摞得高高的文书,理顺那被风吹翻页的地方。

    韩叔看着自己这个弟子,无声叹息:一个在乱世中打下地盘、拥有人望的明主,你居然把他当成老实软弱的包子,可真敢想啊!

    罢了,主上有本事又仁慈,难道不是世间一等一的好事吗?难道要像各地反王、大将一样,动辄杀人,用心肝下酒菜好吗?

    那叛逃的周荣,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啊。他有才华、有野心,却偏偏没有耐心,提醒过好几次,却依旧走了这条不归路。没有家族,又亲手斩断了亲朋助力,这样的人,怎么能长久?

    韩叔远在江夏,为曾经看着长大的孩子担忧。他担忧得对,周荣正面临着生死考验。

    金陵城,齐王宫中。

    周荣穿着校尉的官服,体面气派,可自从胜金攻打江夏的消息传来之后,周荣就日日担心自己这身官服下一刻就要染血。

    江夏是长江上游重要枢纽,这里北抗中原石氏、东接荆南高氏,是抵抗中原王朝的桥头堡,是威慑荆南的排头兵,是连接楚地、蜀地的最前沿,这样重要的雄城丢失,齐王气得吃不下饭。更可气的来了,接连失地,武昌节度使战死,鄂州、黄州、蕲州各州刺史都跟死了似的,没有个主动出击,收复失地。

    刺史:笑死!我和武昌节度使关系很好吗?他惹的麻烦,凭什么老子去收拾烂摊子。

    徐知诰气过之后,着急了麾下文臣武将,紧急商议该怎么办。

    当然,周荣这个祸头子一定要拿来问罪。妈的,当初让人杀人你杀不了,现在放虎归山,这个锅你必须背着!

    周荣当然明白现在的情形,虽然校尉官服还穿在身上,虽然周围侍从对他并没有鄙夷指责,但他知道,再不自救,自己的命就要没了。

    周荣望向和自己同处一室的杨笑雪,胜金攻城的消息一出,她也被从江都提溜到金陵。

    “如今,我们倒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周荣走到杨笑雪身边坐下,正要说什么,杨笑雪却起身走开,到另外一边落座,以实际行动表明,不与他为伍!

    “阿雪,事到如今,不管你再如何恨我,咱们也要同舟共济,不然,性命难保。”周荣幽幽一叹,“他再好,不也把你丢在这里?”

    杨笑雪这才把视线转过来,面无表情盯了他一会儿,一口唾沫狠狠呸在地上。

    被人当面唾弃,周荣也看不出生气,语重心长道:“阿雪,我是真心想与你联手的。”

    “和豺狼联手?说什么笑话!”杨笑雪堆周荣是恨之入骨,若不是他突然背叛,如今她已经和胜金双宿双栖。

    “你可以鄙薄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能力。话说回来,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胜金要做圣人,自去做他的,可他不该拉着我餐风饮露,我上进、我追求功名利禄,我就该死吗?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是因为喜欢,是想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拦着我上进,我劝了、求了,他不听,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事情,世上每天都在发生,你长在江都,从小司空见惯的事情,怎么突然不平起来。”周荣理直气壮为自己辩驳,我有什么错!

    “寡廉鲜耻!”杨笑雪讥笑一声,重新闭上眼睛,不看这脏东西。

    等了一会儿,侍从来请,说齐王议事完毕,宣他们拜见。

    在错身的功夫,周荣小声快速威胁:“帮我,否则——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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